参加尚书府大婚的前一日，欣然还在藏书阁泡着，大约是来往的次数多了，大家渐渐察觉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气秉性变了很多，不像以往那么难说进去话了，终于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趁着给她送书卷的空档，小心的问了起来。

        “公主殿下是在找什么吗？”

        “没有啊！”欣然抬头，笑呵呵的道，“这不是记性不好，想过两天得空去凌霜山拜访下老师，所以提前做做功课，免得老师考我。”

        她胡扯起来，眼睛也不眨一下，态度极认真。藏书阁内的文官平日子都在藏书阁待着，不怎么出门，出门的也不一定碰的上欣然，碰上的也未必认得出她的乔装打扮，谁知道这家伙已经见过杜玉三四面了。

        一帮人居然信了她的鬼话，连声夸赞她尊师重道，用心良苦。

        欣然也不脸红，她这脸皮在某些时候兴许比城墙还厚。

        晚间离开藏书阁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喊住了她，欣然回头，认出了这人，琳琅宴之前，欣然曾经拜托他帮自己向徐州太守孟平借阅三年前徐州的案卷，这人是孟太守的老乡，在藏书阁做事，叫何胥。

        “何大人有事吗？”欣然问道。

        何胥快走两步追上欣然，朝她端正行了一礼，才道：“公主殿下托微臣借阅徐州的案卷已送过来，明日便可带来，不知是送到昭华殿去，还是明日殿下来藏书阁翻阅？”

        “送到昭华殿吧！明日我未必过来。”欣然微笑道。

        待欣然回到昭华殿的时候，在院子门口就瞧见正殿内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堆人，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走进门，而后便瞧见了这一堆人的领头人，少仪居的筠华。

        “这是？”欣然诧异的望着侍女手里捧着的各样首饰、脂粉，脑袋想不过来了。

        “这是明日赴婚宴时要用的，长公主殿下让奴婢提前送过来，东西都是依着长公主殿下选的，二殿下应该都适合，若是有不喜欢的，殿下可以现在挑了，明日奴婢换别的来。”筠华温声道。

        欣然大概扫了一眼，笑道：“果然皇姐懂我，倒真是方便的很，不用换了，皇姐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

        筠华点点头，吩咐侍女将东西一一放下，便要打道回府。

        欣然跟上两步，追问道：“筠华，你明日跟着皇姐同去吗？”

        “自然。”

        欣然忙一把将一旁的程九歌扯了过来，指着她道：“你穿什么，给她也弄一身呗！”

        她瞧见筠华微微一呆，末了笑了起来，道：“程姑娘是侍卫，可不能同奴婢穿一样的，明日奴婢为程姑娘挑一身，送过来就是。”

        欣然道了声谢，这才放筠华离开。

        昭华殿用过晚膳后，窗前的灯火随着斜阳余辉变得昏暗而跳动了起来，欣然将白纸用镇纸展平，悬着笔盯着窗外的花草回忆了一番今日在藏书阁中的收获，而后才慎重的落笔。

        虽然歪歪扭扭的字迹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但总算是能够流畅的写下了并且能够辨认了。

        程九歌从欣然身后冒出头来，探着半个身子瞧着她专注的写字，左右转了两圈，欣然眼睛都没往她身上挪一眼，程九歌受挫的耸了耸肩，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半个时辰后，欣然收了笔墨，活动了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

        “我说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啊？从那天在迎宾楼见过杜玉之后，你就跟拼命三郎附身了似的，得空就往藏书阁跑，回来就埋头写东西，话都懒得同我说两句了。”

        程九歌一颗脑袋突然从窗外飘进欣然的视野里，惊出她一身冷汗，欣然捂着胸口，瘫倒在座椅上，连声叫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程九歌没管她退了一半血色的脸蛋，索性把脑袋搁在窗口，翘着脚尖瞟欣然刚刚收工的写的满满当当两页纸，默默念叨了句：“果然又是跟杜玉有关。”

        “那不然呢？”欣然平息下心中那一阵悸动，捞起一旁的毛笔便朝程九歌那张脸上丢过去。

        程九歌侧头躲过，就听欣然叫她：“进门说话！”

        她“哦”了一声，从殿门溜了进来。

        欣然将前些日子记录下来的笔记从书架上一层翻出来，摞在桌面上，一张张翻看过去，检查没有遗落之后，递到了程九歌怀里，道：“这是我整理了祁念近十年来处理过的文书和奏折，每年批阅的数量和质量都做了记录。”

        程九歌皱着眉头捏了捏那厚厚的一叠纸，想了想抬头道：“你整理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最近勤奋好学，是因为我上次嘲笑你没有少仪公主的气魄和身段而受到了打击。”

        “皇姐啊！高山仰止一下就好了。”欣然不由惭愧道，末了又敲着程九歌手里的那几张纸道，“你仔细悄悄这些记录，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整理这些东西了。”

        程九歌于是将信将疑的翻了两翻，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欣然以为她看出了什么，有点得意的道：“明白了吗？”

        程九歌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明白了，你这个字，还得好好下点功夫。”

        欣然后槽牙差点没咬碎，将那一摞纸从程九歌手里抢了回来，道：“这是证据！”

        “什么证据？”程九歌追问。

        “杜玉怠工的黑历史！”欣然神秘的一笑，道，“我整理他这十年来处理的政务，发现十年前杜玉接手的政务出了很多纰漏，后来他称病修养，趁此将手中的很多事务分配到了其他人手里，而在他病愈之后却没有将这些事情重新收揽回来，这十年的时间简直像个沙漏，而他在朝中的权力就是这沙漏中的沙子，一年一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近无？”

        “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少仪公主的成长，故意在放权吗？”

        “当然是在放权。”欣然自信的道，可紧接着便又提出了个问题，“可是正当年的杜玉有什么理由要放权呢？而且就算是为了放权，纰漏就是纰漏，为了削弱自己的力量故意在政务上搞出岔子，那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以前劳神费心，之后便有点力不从心了？”

        欣然给了程九歌一个赞赏的眼神，灯火映照在她的眼睛里，仿佛跳跃的星子，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闪烁着明亮的光。

        她声音不重却十分肯定，道：“我想也是因为力不从心，但大概不是因为先前政务负担过重，而是因为他突然间，摊上了个不得不解决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