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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托付
小说名称:《与君谋》 作者:晚客 字数:2767 更新时间:2019-12-27 20:05:22
     杜玉对祁念的到访,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说过话,像是毫不意外。可祁念知道,他就是这样顺和的一个人而已,对人对事永远不会把心绪写在脸上,就这一点自己便远不如他。

        “多年不见,先生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没有等这屋子的主人请他坐下,祁念便落座在欣然方才的位置,将她的茶杯往一旁推了推,另外取了一只,斟满了热茶。

        他极力装着一副镇静的模样,明明斟茶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骨节因为用力抓紧手指的缘故微微发白,这些鲜明的破绽都映在杜玉的眼中,让他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反而半天张不开口。

        诚然,他也没有祁念心中以为的那般处变不惊,从祁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他的神思便完全聚集到了这个人的身上,未见到之时有诸多言语想要叙说,可见到了,脑中一时空荡,能说的居然只有寥寥几句,且不是故人相见该有的寒暄之语。

        闷了半晌,杜玉才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祁念哑然失笑,道:“是啊!不然先生以为坐在您对面的是什么人?”

        “你回来做什么?”

        “自然是查清真相,还我祁家一个清白。”祁念冷笑着说,末了又接了一句,“您不就是因为此事,才将我赶去落霞城关着的吗?”

        “我让你去落霞城,是要你好好反省,让你冷静,不是为了让你同谯国联合做雒国的叛徒。”杜玉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声音变得沉稳,也越发严厉,掷地有声。

        祁念呆了一呆,冷嘲一声,道:“先生真是不论何时都不忘教导我,只是这次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我的养父,还是雒国的相国?只怕都不是了吧!”

        “你若还当我是你的老师,便就此收手吧!”杜玉缓缓道。

        祁念勾了勾唇,扯出一抹薄凉至极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师?难为您还认我这个学生。”

        他说着,目光悠悠的转向轩窗外葱茏的山林,白日里葱郁的绿色像是被一头凶猛的野兽所吞没,沉浸在一片阴沉浓郁的黑暗中,与回忆中无数个阴沉的夜晚相重叠,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山林,还有坐在对面熟悉的人,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一天。

        母亲喂他喝下药,九岁懵懂的他浑然不知的沉沉睡去,睁开眼睛时,便是在这个地方,那时那个坐在他身边一脸凝重和担忧望着他的,便是杜玉这张脸。

        往事如潮,忽然间灌满了脑海,忽然忆起了那个得知祁家覆灭在杜玉怀里哭喊挣扎的少年,那些声音和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祁念心中如针扎一般难受,记忆中那张慈祥的脸一直在,曾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将萦绕在他心头的一段噩梦驱走,可是一转眼,那个曾给予他温暖的温和长者却将他推进了另一个无法逃离的深渊,亦或者是,一转身变成了那个带给他噩梦的深渊。

        收回神思,祁念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态,也许是往昔驻留在这里的温情抚平了他激荡的情绪,他眼中的那团火渐渐冷却消失,却而代之的是与杜玉颇有几分相似的宁静,缓缓陈说起一段往事。

        “父亲母亲过世之后我被您偷偷藏在凌霜山抚养,四年的时间,您觉得我心中仇恨未消,深以为将我留在雒都会成为祸患,便遣人将我送去落霞城,在山林中辟出明月居让我居住,一年之后,待我叔父病死,便设计让我取而代之成为落霞城城主,又特地请旨让醉心楼的刺客看住我,其实不论是故人之子,亦或是最疼爱的学生,只要会危及雒国江山,在您眼里便都是一文不值。”

        他轻声笑着,笑声里极尽冷峭和嘲讽:“为了维护雒王朝的统治你眼睁睁看着我父亲去死,为了归还对我父亲的亏欠,你算计我叔父去死,杜玉,世人看见的永远都是你正义善良的一面,可你到底是怎样的心肠,只有我清楚。你以为自己不欠任何人,其实你欠得比谁都多。”

        屋内在他话音落下之后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杜玉垂眸望着手中的茶盏,浅浅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宁静的脸,神色平和而安详,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也在回望着他,眼中是一片令他感到心安的坦然。

        “你若是执意与雒国为敌,这般想我也好,免得你我对立之时手下留情。”

        杜玉轻轻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水面一晃,其中的人影便支离破碎了,只是那张脸模糊之前,唇角正慢慢扬起一个浅而淡的弧度。

        祁念闻言,心中怒火猛然攒动了起来,掌中杯盏“啪”的应声而裂。

        白瓷杯崩裂的碎片从杜玉的脸侧擦过,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慢慢沁出一道血线,他若无其事的饮下有些冷了的茶水,不曾抬手擦掉脸上的血痕。

        衣袖带起一阵疾风迅疾的从面上扫过,他握在掌中的茶盏下一刻便被震飞了出去,紧跟着喉咙便被一只手扼住,生生将他从坐席上拽了起来。

        垂眸间,他对上祁念怒极泛红的一双眼睛,听得他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暴怒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不是想要劝我回头的吗?”

        杜玉还是平静的望着他,眼中神色却是微微有些动容,可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初,祁念的那只手扼在他的喉咙上,但此时却没有施加任何的力度,故而杜玉回答的从容而且流畅,甚至带着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冰冷,道:“你还回的了头吗?”

        祁念低笑一声,那双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阴翳,道:“我已然回不了头,所以可以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了吗?”

        杜玉看着他眼中忽然间腾起的光不过转瞬间又慢慢黯淡下去,那双与昔日故友如出一辙的眸子不仅让他再一次想起了久远的一幕。

        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子站在宫门前卸掉一身戎装,憨笑着望着他,说道:“杜兄,我这一去,我家阿念便托付给你好好照料了。”

        他望着他的身影坚定的点了点头,可那个眼中灿若星辰的男子向着宫门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晶晶然的东西,望着他又说道:“他要是长大了不成器,你就替我处置了他吧!”

        说这话时,他脸上犹带着笑意,只是那双明眸中熠熠光辉转瞬间黯淡了下去,然后那个人转过身,迈进了宫门,从此天人永隔。

        不过一瞬间,杜玉撇开了望着祁念的目光,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打开祁念虚扣在他喉咙上的手,脸色却微微泛白。

        “你父亲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杜玉的气息变得有些短促,他低垂着目光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抬头接着道,“他的死从来不曾辱没他的威名,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祁念感受到杜玉情绪上忽然的浮动,微微一怔,便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在自己面前说道。

        在祁念失神的片刻,杜玉又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语气坚定的说着:“你父亲的死,总会有一个交代的,一定会有的。”

        祁念闻言苦笑了一声,道:“我已经等过了一个十年,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那双宽厚的手掌时隔多年再次落到他的肩头,充满信赖和鼓励,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的道:“你必须等,如果你现在反了,祁家军就真的成为了一支叛军,你父亲的冤屈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昭雪的一天。”

        末了,杜玉的声音一柔,一派长者之姿,轻轻道:“如果无法回头,就站在原地,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一瞬祁念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所顾忌的信赖和依赖他的那个孩子,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匆匆闪过,便泯灭于无。

        他轻轻推开杜玉落在他肩上的宽厚手掌,像是推开了一把遮蔽在自己头上的保护伞,开了口:“我一直觉得父亲生性忠厚,虽然于带兵一事上有些天赋,可忤逆圣意,自作主张率兵围城的这种决定是他做不来的,而当时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您知道那时是谁替他拿的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