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今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昨夜傍晚那一驾驶离雒王宫的马车便早早赶了回来，因尚未到打开宫门的时辰，便一直停在门口。

        马儿烦躁的在原地打圈圈，时不时抬起头望着那两扇高大的铜门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鸣。

        宫门口轮值的侍卫换过两波之后，才有专门的宫人开了那厚重的大门，停在宫门口的那辆马车里的人闻声从车厢里走了下来，走到守卫身边时才扬了一下掌心里的一方白玉小印，而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一个劲的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昭华殿都没有抬起脸看一眼周围的景物。

        昭华殿的大门此时紧掩，门口站着几个眼皮沉重的小侍女悄悄的打着哈欠，听见脚步声一个个瞬间强打起精神，抬头望过去，映入眼中的便是自家主子那瞧起来有些颓然的身影。

        “殿……殿下！”一个回过神来的小丫头讶然叫道。

        话音刚出口，便听得昭华殿的大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鬓发些微凌乱的程九歌的一张大脸便出现在了门口。

        “你可算是回来了！”看到门外的人，程九歌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面前来，拽起了她的手，道，“我真怕你皇姐突然来查个房，我怕是便要为你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她说着轻轻拉了她一把，没料到那人身上居然没有用半分力气抗拒她，愣是被她很轻易的向前拽出了两三步，程九歌顿时觉得有点纳闷，按往常欣然的性子，这种时候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甩开她的手，厚脸皮的回怼一句，可这回居然一反常态的顺从。

        程九歌拽着她的手不由得便缓缓松了下来，走近她歪着脑袋，声音里多了几分关切：“你怎么了？”

        那人慢慢抬起头，程九歌的眼中随之闪过一丝惊诧，只见欣然那张一向精神抖擞的脸上透着丝丝疲惫之态，那双如三月初开的杏花一般柔润的眸子下竟有两道乌青，显然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程九歌的嘴唇不自在的往后抿了抿，总算是没有当着欣然的面不厚道的笑出来，可她声音里的好奇却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她的心思：“你……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见杜玉了吗？你们不会聊了一宿吧！”

        欣然抬手毫不留情的把程九歌那张试图嘲笑她的脸摁到一边，脸色有些发黑的沉默着进了殿内。

        而从那日之后，大约有小半月的时间，除了早晚请安，昭华殿的宫人再没有见到她们这位一向活泼好动的主子迈出昭华殿一步。

        雒玉瑾闻讯自然是来探望过的，宫人们本以为有少仪公主出马一定能够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料昭华公主一见自己的这位孪生姐姐，二话没说，嘴唇一憋便放声哭了起来，那嚎啕的哭声整个昭华殿都听的清楚。

        雒玉瑾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反而让欣然积压依旧的心绪忽然间爆发出来，瞧着窝在自己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愣是没敢开口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这件事情便在宫里传出了各种版本。

        从雒都过承县出中州郡，道边的一家野店内，陈旧古朴的杉木方桌边坐着两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

        “听雒都那边传信过来，说是雒玉卿自那日从凌霜山回去后就跟失了魂似的，据说是旧病复发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终于换掉了自己那一身华贵惹眼的紫缎长袍，只着一身寻常人家布衣短打的司徒一边将桌上的花生米塞进口里，一便佯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对面一直冷着脸的俊秀男子。

        “元清传来消息，说朝廷前几日忽然加强了对浚阳附近的监防，从雒都到浚阳一路的关卡都有增兵的迹象，看来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你并没有仔细想，居然还有心思听别人的流言蜚语。”

        素衣男子握了桌上的酒壶不疾不徐的为自己斟满一杯，浊酒在微微泛黄的白瓷杯中荡漾着清冽的波，透出一种颇具年代的醇厚感。

        “好歹曾经认识，就当是表达作为朋友的一份关心，打听一下又何妨，”司徒一双桃花眼眯着，凑近了揶揄道，“况且，这件事情也许你想知道却不好意思问呢！”

        祁念一副索然无味的白了他一眼。

        司徒耸耸肩，一边用竹筷挑着盘子里清淡无味的饭菜，一边又开了口：“说真的，你真打算就这样放弃这枚大好的棋子了？其实我觉着那个小丫头挺喜欢你的，你服个软，嘴上说几句好话，保不准她就一门心思跟你混了。”

        司徒漫不经心的说着，端起桌上的一碗米饭正待往嘴里扒，忽然间碗底伸过来两根筷子抵着他的碗底往上一掀，司徒没什么防备，一碗米饭险些全糊到脸上去。

        他惊呼一声，正要发怒，就听得坐在对面那人头也不抬的凉飕飕撩过来一句：“闭嘴！吃饭！”

        他有点不甘心，愤愤的小声咕哝了道：“嘴硬！”

        这边他刚刚安生下来闭了嘴，谁知那边祁念吃了两三口饭便停了筷子，放下碗目光中有几分担忧的望着他道：“这一次你不随我一起走，一定要小心。”

        司徒点点头，轻快的笑道：“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吧！”

        祁念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忧虑依旧，再次强调道：“浚阳监防的加强无疑是朝廷的决策，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因为锦铖的关系醉心楼也已经盯上了你，其实留在雒都对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

        司徒苦恼的也放下了碗筷，扶了一下额，哀声道：“是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祝墨白会这时候突然也从落霞城跑了回来，跟阿铖喝酒还非要挑在叶依晗的眼皮底下，老天爷都在害我！”

        祁念闻言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声音低沉的叫了他一声：“邵子川！”

        司徒脸上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有所收敛，那双时时透着一副媚态而显得不太正经的桃花眼此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端秀和认真，他微微笑着，回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留在雒都有多危险，可我就这么一个从小疼到大的小姑奶奶，我就是辜负了天下所有人，也总舍不得让她掉一根头发。”

        司徒将手边的一杯酒狠狠的灌下去，放了杯子，不过转瞬便又是一幅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坦白说，凌霜山那一晚之后变得不正常的人并不只有雒玉卿一个，所以临行前我还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咱们之间的约定，你没反悔吧！”

        他目光炯炯的对上祁念那双冰冷寒凉的眸子，无所顾忌的打量着，那锐利的目光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睛直直望到他的心里去，可祁念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并没有躲避退缩，而是异常坚定的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而后冷冷的道：“我若是后悔了，你根本连雒都都走不出去！”

        司徒略微牵了一下唇，站起了身，朝祁念一拱手道：“那便好，一路保重，我这边事急便先行一步了。”

        直到那人转身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店的门口，祁念手中握着的杯子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一道小细纹从他掌心掩盖的杯体爬上来，他手指轻轻一抖，掌心的杯子竟然裂作了两半，微凉的酒水从他的指缝间沁出来。

        祁念盯着自己的那只手，清冷的眼眸中跳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