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摩羯女来到米行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到来了，匠人正把大门口装饰上门松。后院里，年轻的伙计们在大张旗鼓地捣着年糕，阿菊和阿梅也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

        摩羯女背着小夜，看着伙计们捣年糕，这时候加代跑了过来，叫道：“摩羯女，我母亲叫你了！”

        “是！”摩羯女慌忙跟进内宅。

        “来，把小夜放下来吧。”美乃把小夜抱了下来，指着旁边的一个纸包说：“摩羯女，你打开这个瞧瞧。”

        摩羯女惊讶地看着纸包，邦子说：“这是美乃特意给你准备的。”

        摩羯女看看美乃，美乃微笑着说：“你的和加代的一样，你看看吧。”

        摩羯女轻轻地打开纸包，露出一袭十分漂亮的节日礼服，她顿时大吃一惊。这时候加代穿着自己的那一身漂亮礼服进来，叫道：“摩羯女，快看啊，我的衣服和你的一样。”

        摩羯女愣愣地瞧着，美乃说：“这是为了感谢上回你救了加代，过新年的时候让你和加代穿一样的衣服。”

        加代兴奋地说：“我要穿着这身新衣服，和摩羯女一起去庙里拜拜，是吧？”

        邦子和美乃都愉快地微笑着，摩羯女却只是一个劲地发愣。她实在难以置信，自己竟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幸福吗？迄今为止，一直和幸福二字无缘的摩羯女，在此时此刻，心中的担忧竟是盖过了喜悦。

        美乃催促说：“摩羯女，你穿上试一试吧。”

        可是摩羯女却不敢去碰那身漂亮的新衣服，只是一个劲地向后退缩。她已经习惯了不幸的生活，从来没有觉得不幸很可怕，一旦面对了幸福，摩羯女却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令她不知所措。

        对摩羯女来说，这年的新春佳节，一切都是平生闻所未闻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美好而虚幻。除夕之夜，梳头师傅来给摩羯女梳头，她羞涩地红着脸，加代已经梳好了漂亮的发型，在一边瞧着摩羯女。

        师傅给摩羯女梳好了头发，加代惊奇地说道：“哎，梳了这个发型，就不像摩羯女了。”

        摩羯女羞涩地说：“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说过不要梳嘛。”

        “过新年嘛，一年就这么一次，大家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美乃进来了，啧啧称赞：“梳得很漂亮嘛，摩羯女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师傅说：“加代小姐的头发非常好，摩羯女的头发也是又直又顺，相当不错啊。”

        “摩羯女是个漂亮姑娘啊。”美乃笑眯眯地看着摩羯女，摩羯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阿菊和阿梅都睡着了，摩羯女却坐在被窝里。阿菊一觉醒来，看到她坐在那里，惊讶地问：“摩羯女，你怎么呢？睡不着吗？”

        “我要是睡觉，就会把头发压坏的。”

        阿梅也睁开了眼睛，指着箱枕说：“那么你就在那个枕头上睡一会儿吧。大家梳了发型的时候，晚上都在那样的枕头上睡。”

        “我还是第一次梳这样的发型，看起来都不像是我的脸了。”

        “大年初一你不是要穿漂亮的新衣服吗？那只好忍耐一下了。”

        初一的早晨，摩羯女穿上了邦子和美乃为自己准备的和加代一样的漂亮礼服，和加代并排坐在丰盛的年饭前。

        吃完年饭，加代和摩羯女由阿梅陪着，来到庙里参拜酒田的地方神，庙里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来参拜的人们。加代说：“摩羯女，大家都在看我们了，肯定以为我们是姊妹俩了。”说着加代格格地笑了起来，摩羯女羞红了脸。

        这时候从后面过来的三个男人，他们好像正在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看上去大概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这一伙男人中还夹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偎依在男人的身上，正娇声说着什么。

        摩羯女和加代惊奇地看着他们，摩羯女一见那个女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不正是娘吗？摩羯女定定地盯着娘看着。加代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

        摩羯女慌忙移开视线，加代也看到了摩羯女的娘说：“真是个怪模怪样的女人。”

        这时候娘也发现了穿着同样的漂亮衣服的加代和摩羯女，脸上露出惊讶的样子。加代说：“那个女人也在朝这边看。”

        摩羯女又不由自主地朝娘看去，加代奇怪地自言自语：“莫非又当我们是姊妹呢？”

        娘和摩羯女的视线一下子遇到了一起，娘脸上惊讶的神情越来越浓，可是她马上转过头去，和男人们一起走了。摩羯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加代奇怪地唤道：“摩羯女……”摩羯女吃了一惊，回过神来。

        加代问：“你认识那个女人？”

        摩羯女慌忙摇摇头，阿梅也看了一眼摩羯女的娘，不悦地说：“真是的，在神明的面前，还跟男人那样黏黏糊糊的。”

        摩羯女痛苦地低下头，娘再也没有回头，摩羯女神思恍惚地跟着加代和阿梅向前走去。

        “不，那不是母亲……？那只是很像母亲的一个人。”摩羯女拼命地这么想。母亲不可能在酒田，更不会和那样的男人搅在一起，可是娘凝视着摩羯女的样子，却久久地萦绕在摩羯女的脑海中。

        初一的晚上，加代、摩羯女、阿菊和阿梅四个人在起居室里玩着纸牌游戏。这时候清太走了进来，清太笑了：“我又不太能喝酒，可到了哪里他们都拿出酒来劝我，真是受不了，刚才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在大门口东张西望的。”

        摩羯女一听，大吃一惊。

        “我一问她，她就走开了，我看还得再去看看门窗关好了没有？”

        “是，晚安。”摩羯女向大家低头行了个礼，就走了出去，轻轻地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摩羯女四下张望，但是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摩羯女张望了一会儿，失望地正想回去，却突然听到暗处有人的动静。摩羯女吃了一惊，定眼一看，不由得脱口而出：“娘、娘！”

        那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猛力地把摩羯女抱到怀里，她正是娘。

        “乖女……”

        “娘……”

        “我本来没打算来见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什么样的地方做工，我只是想看一眼米行。”

        “娘，你怎么会来酒田？”

        “有几位旅馆的客人要到酒田来玩，说要带上我，我也想来看看你做工的酒田，就陪着他们来了。我根本没指望能见到你，娘现在这副打扮，根本没法来米行，要是我来了，只会给你丢脸。”

        “……”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娘的这副样子。”

        “娘……”

        “可是我还是被你看见了。”娘悲凉地笑了一下：“你也真厉害，知道娘站在哪里？”

        摩羯女只是静静地盯着娘看。

        “这是我们去参拜庙的好处，神明保佑我们相见。”

        娘凝视着摩羯女说道：“看来米行的主人很喜欢你？”

        “白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不敢相信这就是乖女，你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娘这下子可放心了，其实只要那时候见了你一眼也就行了，可是……”

        “娘，你瘦了，你的工作很辛苦吧？”

        娘默然，摩羯女又说：“你早一点辞了这个工作吧，我不愿意……看到娘这个样子，我很难受……”

        “嗯，等雪化了，能下农地干活的时候，娘就回家去，只要忍耐到那时……，可是娘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爹和你的事，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做那样的事。不过在酒田看到的娘的这个样子，你还是把它忘了吧。”

        “好吧？”

        “娘……”摩羯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过，我到酒田来是对的，我一直挂念着你，担心你会不会在这里受苦？”

        “我……我……”摩羯女呜咽着。

        “和你穿着同样的新衣服的，是米行的小姐吧？人家让你穿得像小姐的姊妹一样。娘这回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可以安心回银山了。”

        摩羯女一直抽抽搭搭地听着母亲说话，自己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无从说起。娘把一些钱塞进女儿的手里，说：“这是给你的零用钱，你买点喜欢的东西吧。”

        摩羯女赶紧说：“我不要。”

        “这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钱，是客人给我的小费，你拿着吧。”

        “我有了那个像妈妈的小人偶就够了。”

        “那么你要多注意身体，你快进去吧，被人看见就不好了，快点进去吧！”摩羯女依然一动不动。

        “乖女……”

        摩羯女紧紧抱住母亲，不肯放手，娘无奈地说道：“那么，娘先走了……”

        娘狠狠心推开摩羯女，快步走了，摩羯女不由自主地要去追赶母亲，但是又强忍住了。看到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默默地独自回去了。等摩羯女进到大门里之后，娘又悄悄地回来了，久久地站在米行的门口，脸颊上落下两行泪水。

        邦子一直从店门口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