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绕山之上共有三处道观,一处位于山顶,名为虚华观,一处位于山腰,名为武天观,一处位于山脚之下,名为玄寅观。
居于山脚玄寅观之中的,乃是方才入观所习道法之人,居于山腰武天观之中的,乃是道法颇为深厚之人,而居于山顶虚华观之中的,则只有钟离诛荷同冷归秋二人。
钟离诛荷方才迈步踏入虚华观之中,冷归秋便自屋内疾步而出,墨色衣袖轻拂身后,双眸微怒望向钟离诛荷。
“诛荷,你这又是去了何处?”
“师父不必忧心。”
“我只是不愿你再做无用之事,令自身陷于险境之中。”
“师父且放心。”
说罢钟离诛荷便未再多言,缓步径直走入殿内,同冷归秋擦肩而过之时,也未再多望向他一眼,因此便也未能看到冷归秋此时双眸中的些许黯然神伤。
旧日之时,冷归秋并非为钟离诛荷的师父,而是她的师兄,其二人之师因意外身亡之后,应其遗言,便由大弟子冷归秋继承了三所道观的道长之位。
那时钟离诛荷年纪尚幼,年长她五岁的冷归秋教她习道法,传授于她驱鬼之法,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同她的师父对她一般无二,且更为细心,久而久之,孤男寡女终日共处,难免泛出些许流言蜚语,因此冷归秋便于众人前收了钟离诛荷为徒,此后钟离诛荷也改了口,不再唤其为师兄,而改唤为了师父。
可如今,冷归秋最为怀念的,便是钟离诛荷年幼之时,步伐不稳,磕磕绊绊追随于他时,稚嫩之声所唤的声声“师兄”。
冷归秋低头轻叹了一声气,随之转身也迈步走入了殿内,见钟离诛荷正坐于木椅之上,墨色长发高束,灰纱细绸白锦裙仍旧一尘未染,手执青花茶盏,低头不知出神在想着些什么。
“诛荷,在想什么?”
听及冷归秋之声,钟离诛荷回过神来,轻放下青花茶盏,抬头望向冷归秋,目光之中毫无波澜。
“未想什么。”
“你可是又去验证梦境了?”
钟离诛荷见冷归秋已明言此事,便也未再多做隐瞒,毕竟无论何事,其所显的蛛丝马迹,最终皆逃不过冷归秋的双眸。
“是。”
“诛荷,我同你已讲明数次,梦境之事,即便是真,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也皆与你无关,一切皆为天命。”
冷归秋口中说出“天命”二字后,钟离诛荷自木椅之上猛然站起,起身之时擦落青花茶盏,茶盏滑落至地,碎裂之声充溢双耳,随后殿内寂静无比,二人久久对视,片刻后钟离诛荷才又开了口。
“师父,究竟何为天命?”
“世间芸芸众生皆有各自天命,冥冥之中循其之轨而行,不可逆反,也不可阻碍,天命,不可改。”
“已于梦境之中明知他人将遭劫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那天命,诛荷不信。”
“诛荷,你……”
“我若能早些信了这般种种的梦境,先师许便不会离世,我许便会同生身父母见上最后一面,因此,如今即便不可为,诛荷也定要为之。”
冷归秋听及钟离诛荷所言至此,提及旧事,免不得又长叹了一声气。
“诛荷,此前种种,皆怪不得你,天命本该……”
“我不想再听及天命本该如此一般的话了,诛荷心意已决。”
说罢,钟离诛荷疾步走出殿外,回返了卧房之中,此时空荡凄清的大殿之中,只留下冷归秋一人,冷归秋明白钟离诛荷如今的想法,她终究仍在自责。
钟离诛荷自幼时起,沉睡中所经历的梦境,皆于现世之中无差发生,换言而之,钟离诛荷之梦,有预知日后之事的能力,但此番与生俱来的能力,于钟离诛荷而言,却犹如梦靥一般,愈想摆脱,便愈发难以逃离。
其二人先师过世前,钟离诛荷曾经历过此般梦境,却未能看清梦中陷害先师之人,因此未能告知于他人,随后未过几日,先师果然遭人暗算意外身亡,钟离诛荷因此万般懊悔。
钟离诛荷生身父母身亡之前,她也曾经历过一般无二的梦境,因那时仅十岁年纪,冷归秋便未许她下山,几日后,山下便传来钟离诛荷生身父母身亡之信,钟离诛荷因此消沉了许久,也于此时,同冷归秋疏远了诸多。
钟离诛荷此番之所以下山前往清城闹市之中,观望从未留意过的武林盟主之争,是因她近来所经历的种种梦境,着实耿耿于怀,无法坐视不管。
于钟离诛荷的梦境之中,宇文平清命丧于盟主之争中,但其却并非意外身亡,凶手另有其人,而后一六扇门捕快追查此案,却因此而被真凶所陷害而亡,且背负了杀害宇文平清之名。
梦境如此,钟离诛荷无法佯装不知,她始终不信,那既定的天命。
梦境之中,钟离诛荷只得看清宇文平清的面容同那六扇门捕快的面容,而真凶之容,则始终模糊非常,无法铭记于脑海之中。
钟离诛荷于南绕山顶虚华观中歇息了半晌,见窗外已有些许落日余晖之色,随后重束墨色长发,换了一袭雪白色绸纱衣裙,迈步自卧房而出,踏着夕阳落晖,下了南绕山,冷归秋久久望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充溢担忧之色,思酌片刻后,便迈步跟随钟离诛荷而去。
下山后,钟离诛荷再次回返此前武林盟主之争高台之处,此时,日头已将西落,此地周边再无熙攘人群,清净了许多,钟离诛荷走向高台处,见高台之上驻足一人,走近细望其面容,未免心中一惊,此男子的样貌,同梦境之中六扇门捕快,一般无二。
高台之上,六扇门捕快游宁正值思索之际,忽觉注视目光,转头向高台下望去,此时,落日最后一丝余晖倾洒于钟离诛荷素白色衣裙之上,微风轻拂额角发丝,如画般容颜略带忧虑之色,含月双眸之中目光久久注视于他,此番场景,不觉令游宁失神了片刻,而后心中万般疑惑。
“姑娘,请问可有何事?”
“你可是六扇门的捕快?”
“正是。”
“你名唤作何?”
“这……名唤游宁。”
“你可是在查宇文平清身亡一案?”
“确实如此,不过姑娘你怎得知如此清楚?”
“我名唤钟离诛荷,乃南绕山中的道士,若你信我,便让我留在你身边,助你查明此案。”
钟离诛荷此番所言,着实令游宁颇为不解,也思索不通,游宁不知南绕山中的驱鬼道士为何要无缘无故助他查案,更不知钟离诛荷为何要留在他的身边,虽有诸多不解,但却因如今此番案子着实未有再多线索,便允了钟离诛荷。
“我信你。”
“好。”
游宁走至高台边,蹲下身去,向着面前的钟离诛荷伸出了手,钟离诛荷愣住了片刻,抬头望向目光坚定眉眼略带柔意的游宁,不觉将手抬起置于他掌心之中,游宁紧握住钟离诛荷的手,钟离诛荷借力登上高台,站于游宁身侧。
游宁缓松手指,二人之手分开,掌心残留的些许余温,被晚风吹拂而散,随即二人开始一同查探两侧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