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何而来？”

        “我在三生石上落下一滴泪，今日来取回，从此碧落黄泉两茫茫，永生永世不相见。”

        ......

        九幽之下黄泉界

        成片的彼岸花肆意生长，似吐着火舌的红莲业火般可以吞噬一切。

        前方波涛翻滚，不时喷溅出血黄色的汁液，远远望去触目惊心。

        长时间身处其中，便会发现那令人绝望的死寂，又像是无数恶鬼凄厉的哀嚎，四处散发着死亡腐烂的气息。

        这里汇聚了世上无尽的荒凉绝望，自来被视作不详之地，人妖魔尚不愿踏足，然而今日却迎来了第一个到这里的神。

        只见白衣一角缓缓轻旋于那片血红之上，他目视前方，伫立良久。

        身姿飘渺，墨发三千，打散了身后衣襟上几片火红的花瓣。

        “神君，时辰已到，该离开了。”

        天璇站在男子旁，敛目恭敬道，却不由在心内为其惋惜。

        由受万人敬仰一下变成了神族的耻辱，甚至被剥夺神职废除法力流放凡尘三百年。

        若不是那名妖族女子的欺骗，昔日风华无限的朱雀陵光上神木言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在九幽潭中，想必很疼吧......”似是没有察觉到天璇的心思，木言喃喃道。

        她最怕疼，就算脚踝被一片落叶划伤，都会撒娇让他背下山。

        对了，她还说最喜欢鳯止山的白雪皑皑，可这里这么黑......

        “神君放心，天帝总要顾及几分妖族的面子，故而只罚那名妖族公主浸泡九幽谭中七天七夜剥夺记忆后贬为凡人。”

        木言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半晌，只听一旁的天璇惊讶道：“神、神君可是.......落泪了？”

        闻言他一怔，下意识伸出手。

        却看到一颗晶莹的似宝石般的水滴从眼前视线中掉落，然后穿过他的手心，迅速没入到脚下一块不起眼的石块中。

        天璇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颗隐藏在彼岸丛中，泛着青光的石块，只因他知道——神族之人终生无泪，一旦落泪，则代表他动了情。

        ......

        北方今年的冬天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冷意。

        许灵正倚靠在卧榻上翻看着一卷书籍，一旁侍候茶水的秋儿靠在床沿打起了盹。

        窗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几个杂役们便缩在外室的暖炉边取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夫人，药好了，您快趁热喝。”

        丫鬟兰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随后在许灵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好让她更舒服些。

        “这次的方子似乎与往常不同？”许灵喝了几口，随口问道。

        “听说原在宫里任职的蒋太医刚刚告老还乡，公子本想亲自前去，可惜有事走不开，便派人去他那要了药方，说是只要按时服用，夫人的病必会大有起色。”

        “夫君有心了，我这样的身子又哪里值得他这般辛苦。”

        “夫人心疼公子，公子又何尝不心疼夫人呢，公子待夫人细心备至，又多年不曾纳妾，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听着兰儿的打趣，许灵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面色突变，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夫人！”

        “夫人，您怎么样了！”

        兰儿听到响动急忙站了起来，看到一脸痛苦的扶着额头的许灵，不由心疼起来，夫人身体孱弱，每次喝完药，不知道是不是副作用，总会异常头痛，让人担忧。

        “灵儿！”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时，房门顿时被人用蛮力推开。

        外面的风雪大把的灌了进来，只见为首的男子身着雪白狐裘，容颜俊美，看到眼前的情形却是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便急着大步走上前抱起许灵。

        “夫君......我没事，老毛病罢了.....”

        许灵听着那人胸膛中时不时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笑着安慰道。

        季之缙闻言伸出手一点点为她拭去嘴边药汁，动作温柔，眼中满是心疼之色：“夫人可会怪我？”

        房门再次合上，众人默契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室内暖炉中不时传来火星炸裂的细微声，许灵挣扎着从厚重的锦被中伸出手，柔柔握住了季之缙的手指，过了片刻竟是哧哧的笑了。

        “妾身怎会怪夫君，夫君多年来不辞辛苦的为妾身寻药，只怪妾身自己不争气，这身子总是好不起来，让夫君跟着担心，成婚八载，得夫君真心相待，妾身毫无怨言。”

        就像此刻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能用手一遍又一遍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对她来说，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她不敢奢求太多。

        看着怀中那长期受病痛折磨却还强颜欢笑的女子，季之缙抱着许灵的手轻微一颤，不由收紧了几分力气。

        .......

        “依我看，秋儿姐姐也很美，可惜在夫人身边，公子的眼里便只有夫人了。”门外，香儿搓着双手，一边往里哈气，一边打趣道。

        她刚入季府不久，自然也是为季之缙的风采所倾倒。

        可惜自己只是个三等丫鬟，平日季之缙不是在书房便是在雪院陪着许灵，更是没有机会见面。

        “别瞎说，我一个丫鬟怎可与夫人相提并论！”在她身后走着的秋儿闻言皱了皱眉，呵斥道，只是听到有人夸自己，心里却是极为受用。

        “那可未必，咱们夫人虽说之前是官家千金，可今时不同往日，说难听些不过是个戴罪之身，若不是公子这般护着她，她此刻过的还不如我们呢！”

        许灵为人亲和，平日里对下人管教极松，故而他们私下才敢谈论主母的事。

        听闻季许两大世家因交情颇深，早在多年前便为子女定下了亲事。

        可惜世事难测，许灵的父亲因通敌之罪被判满门抄斩，圣上念许灵年幼便放过一马，将其流放赣昶，生死不论。

        而谁知季家的公子却是个痴心人，因幼时见过许灵几面便对其念念不忘，派人四下打听许灵的下落。

        在找到她之后更是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将其娶入许家，甚至为此婉拒驸马之位，年纪轻轻辞官回乡放弃大好前程，亲自照顾夫人。

        故而众人想法大都与秋儿一致，都道这许家女定是上辈子做了大把的好事，才有这样的福气得季之缙如此待她。

        “唉，那又如何呢，咱们这些人身如浮萍，毕竟是没有夫人这样的好命。”

        众人不禁四下叹气。

        这几日，许灵一直被噩梦缠身，梦中只隐约有一道令人绝望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步步的逼近她，反反复复不停地问她“为何骗我？为何骗我！为何骗我！”

        “——啊！”

        许灵尖叫一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而之前做了一半的绣活还在手中，针尖刺破了她的手指，从中渗出了点点殷红的血迹。

        她长呼了一口气，刚要站起身，身体却突然袭来一阵无力感，几乎夺去她呼吸的力气。

        残喘八年，这一刻，许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弓，离死亡几乎那么近......

        兰儿抱着一束刚剪好的白梅走进来时，看到许灵虚弱的趴在地上，吓得立刻扔掉手中的花，赶忙扶起许灵：“夫人，您怎样了？”

        许灵强行睁开眼，她的身体，已经这样差了吗，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坚持不了不久了，可是，她如何舍得他？

        够了，够了，不可以了......

        看着兰儿忍着泪的双眼，许灵靠在她怀中轻声道：“现在......咳咳......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等下黄大夫要过来送药。”

        “罢了，你扶我到亭中坐一坐。”

        ......

        白雪压绿树，冰晶裹红花。

        院中到处银装素裹，纯洁无暇，唯有梅花树枝玲珑苍劲，花朵风姿高雅，增添了一抹丽色。

        她曾多少次幻想在梅花树下与他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的画面，该是与飞雪为舞，煮温酒留香。

        此刻她被兰儿搀扶于亭中坐下，却是情不自禁的向外伸出手，望着那如烟如絮的雪花漫天纷飞，自空中洒下，轻悠悠的跌落在她的掌心，瞬间消融。

        一阵苦涩感顿时涌上心头，也许有一天，她就如这雪花一般，消逝的无影无踪了。

        坐了片刻，只见面前一名中年男人急匆匆而过。

        “黄大夫，这是急着去哪里？”

        许灵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只见黄大夫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随即转过身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夫，夫人。”

        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许灵道：“黄大夫既然已把药配好，我在这喝也是一样的。”

        说着看了兰儿一眼，兰儿会意立即上前接过黄大夫手中食盒。

        “不！不可！”

        谁知黄大夫反应过来后，竟是顾不得礼节大步上前走到亭中，看着许灵伸手接过了里面的汤药正要喝，脸上不由冒出冷汗。

        “有何不可？”

        “夫人，小人为了省下时间，故这汤药是小人从家中熬好带来，此刻少了许多水分，怕是药太浓夫人身体承受不住啊！”

        “哦？”闻言许灵淡然一笑，“补药罢了，浓些如何承受不住，难不成喝了后本夫人就会当场气绝身亡？”

        而谁知黄大夫却像是见了鬼般后退几步，看着往日和善的许灵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