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墨北珏说什么，身前的云沧碧却突然大幅度的翻身下马，冲着司暮的方向跑去。

        墨北珏心里一惊，出口的话都带着颤抖：“阿碧，回来！危......”

        险字还未出口，却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眼中的画面，永久的定格在了云沧碧的胸口被利箭贯穿的那一刻......

        只见她倒在地上，所有的落叶都被云沧碧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墨北珏牙齿打颤，狼狈的翻下马，紧紧抱住奄奄一息的云沧碧，不敢发出一句话。

        碧云天，黄叶地。

        秋天最后的暖阳在地上温情地铺展,金黄色的梧桐叶飘落下来,凌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缓缓地打转,舞步翩翩。

        似是被这周围的美景所感染，云沧碧嘴角带上了浅笑，素手抚上了墨北珏冰凉的脸：“阿珏哥哥......”

        身躯一颤，随即更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你都记起来了......”

        闻言云沧碧这次更是笑出了声，然而胸前的血似一股滚烫的热流，不断灼烧着墨北珏暴露在外的肌肤。

        “是啊，你不会怪我吧，我.......咳咳！”

        “别说话阿碧。”

        墨北珏无助的将头埋在她的颈部，贪婪的吞噬着让他日夜思念的味道。

        良久，他沉声道：“既是如此，阿碧，以后就莫要再轻易将我忘却了，日照梧桐，月笼梅花，我已归来，望卿不弃。”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沧碧的眼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气，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碧落黄泉，永生......不弃。”

        滚烫的热泪伴着入骨的思恋轻轻滑落，略过眉眼，滴到手背，渗透入层层梧桐叶铺垫的缝隙中。

        如毛的细雨无因的从天上洒落着，司暮缓缓闭上眼，不敢再看向那闭上眼睛仿佛还在沉睡中的女子。

        云沧碧，原来你也是这么脆弱么？

        就这么抛下了他，你是否会心有不甘？

        你可知你这样的离开，会给余下的人带来什么？

        不由自主的，司暮将目光移到了紧紧将云沧碧抱在怀中的墨北珏身上，这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无助、悲怆，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的颤抖，以及......愈演愈烈的杀气。

        良久，墨北珏睁开眼，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凛冽桀骜，嗜血般的口吻道：“一个，不留！”

        所有的人听到这样的口气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转而更加拼命的投入到战斗中来。

        顷刻之间，云浓日暗惨无光，到处都是成片的触目惊心的刺红，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大刀砍破的伤痕与血窟，修罗战场上到处充斥着恐惧的呻吟与毁灭的呐喊。

        这一战，不死不休。

        ......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便是一年。

        然而一年前的那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杀戮所带来的硝烟还未消弥，茶馆里、酒楼中、甚至朝堂上依旧有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的谈论着当年的那场争斗。

        和亲队伍中途在明旭境内遭到暗杀，云大小姐香消玉殒，尤光以此为借口大举侵犯，墨世子主动请缨，在皇上面前立誓不灭尤光誓不还朝，这一去，如今就是一年。

        据之前边关每月传回的战报来看，墨北珏每场战争势必亲自领兵，而且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残忍嗜血，战无不胜。

        不到半月，尤光便已投降，自此塞外安定，再无来犯。

        举国上下，热血澎湃，简直将墨北珏奉为了神一样的人物，全都眼巴巴的期待着他的归来。

        然而消息到了云府，却是仿佛石沉大海，乌烟瘴气，起不得半点波澜。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云夫人自从得知了儿子死讯后备受打击，便将心思放在两个女儿身上，平日里严词教导，不允许有半点差错，一心想将其嫁入皇室，这样一来后半生也好有个指望。

        终于，云二小姐因经不起母亲如此近乎疯狂的行为，便一天趁着夜色而与一名侍卫私奔，而云三小姐同时也因病终日缠绵病榻，眼看子女都没了指望，云夫人悲痛不已，本是要强的性子经受不住打击，便变得有些疯癫起来。

        这日，司暮来到宛松居给三小姐送药，恰巧碰到大夫人在宛松居内发火，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瓷器花瓶被摔碎一地，下人们能躲则躲，是以竟无一人敢上前去，云氏口中念念有词，外人看来俨然一个疯妇。

        “呦，暮姑娘来啦!”

        刚从一侧拱门进来的陈妈妈见到司暮眼前一亮，收敛了身上不易察觉的几分懒散，转而堆起了满脸笑容，一面殷勤的接过了司暮手中的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

        却见司暮立在原地，只是看着云夫人动作，面上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

        陈妈妈眼睛瞟了一眼瓷碗中浓褐色的汤药，又叹了口气道：“唉，夫人这是急血攻心而成的老毛病啊......”

        “老毛病么？”

        司暮突然轻轻开口，嘴角突然绽放了一股诡异的笑，却不达眼底。

        她缓步走上前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认真的打量着形容枯槁的云夫人，突然古井般深沉的眼眸中迸发出了一抹妖艳：“云夫人，你还认得我吗？”

        她的声音轻缓柔和，然而云夫人听到这句话后却是身躯一震，半晌，用枯黄浑浊的眼珠愤恨的打量着她，牙齿上下打颤，出口的声语调也是沙哑阴森：“你......云沧碧......那个贱人！”

        闻言，司暮歪着头，用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眼神的看着她：“母亲不记得我了？我是暮儿，您怀胎十月的生身女儿啊......”

        闻言，一直站在旁边的陈妈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把双眼瞪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一般，心里一阵骇然。

        “我......女儿？”

        云夫人微垂下头，眼神溃散的像是在细细思考司暮这句话的真假，顶着一头发丝被抓的凌乱的头部左右轻轻摇晃着。

        “对，我是您女儿。”

        “不！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乖巧懂事，素来最听我的话......”

        云夫人突然不安的躁动起来，然而司暮素白的手如同灵敏的小蛇一般游移到云夫人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一边安慰着她，语气如同魔咒般出人意料的温柔：“我是您女儿，从此以后我就是您唯一的女儿，我会听您的话嫁入皇室，让母亲.......荣华无限。”

        闻言，云夫人停止了躁动，枯黄的泪水从空旷的眼眶中掉落出来，“好、好、好！.......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一旁的陈妈妈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地上相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明白为何之前本是你死我活般关系的两个人怎会在三言两语中尽释前嫌，这暮姑娘，难不成是妖精变得？！

        然而未等她缓过来，接下来的事态简直是出奇到闻所未闻的地步，让她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一月后，当她再见到司暮时，却是在云老爷特意命人精心改造修缮的芍药居内，看着那立在梧桐树下，一身白衣洁净如水般的女子，陈妈妈眼神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此处原先的主子——云府真正的大小姐

        那时云沧碧总是喜欢站在这棵树下若有所思，白衣素净，回眸浅笑惊鸿，可惜自古红颜薄命，那样貌美又才名远播的女子，终归是化作了一缕香魂......

        “陈妈妈。”

        正当陈妈妈怔愣在原地时，那树下的女子也不孚所望的转过了身，然而待看到那脸上一贯轻浅的笑意时，却生生让陈妈妈在炎热的六月打了个透彻心骨的寒颤。

        “陈妈妈是在怕我？”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陈妈妈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只听她语气惊慌且急速：“不敢不敢！老奴只是太久未见郡主的面相，一时被惊艳到了......”

        不光陈妈妈，宛松居乃至整个云府的下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身上只有长相还算凑合的小丫鬟，是如何在一夕之间，非让云夫人哭着喊着叫成女儿的，而且对其关怀备至、寸步不离，甚至连在一旁院子里养病的亲生的三小姐也不理会。

        云老爷无奈，也只好将司暮认作义女，这样对外才不会传出云夫人疯了的消息，有损云府声望。消息传到安靖帝的耳中，似乎是觉得在之前云沧碧和亲一事上亏欠了云府，为安抚老臣之心，他也就顺水推舟封了司暮为芸容郡主，借此堵住外界悠悠众口。

        “呵......”

        司暮浅笑，也不管陈妈妈话中几分虚情，只是莲步轻移，待行至她面前后站定。

        登时陈妈妈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身子来，只得将头低到最低，然而恍惚的是耳中传来的声音却是如此纯良无害，甚至有些娇弱让人心生怜悯：

        “母亲疼我，是要一个乖乖听话能为她带来荣誉的女儿，父亲认我，是要一个能用来稳住云氏背后的丞相府的人。圣上封我，是为了安抚我父亲以及顾全相府的颜面，过去云沧碧有的，我都有了，她做不到的，我不仅做到了甚至比她做的还好。以后，云府就只得我一个女儿，陈妈妈莫要再将我记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