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人很快就会找来，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身后，司暮脸色如白纸般，轻轻喘息道。

        长年被禁锢在墨府，她已经太久没有如此剧烈的运动了。

        但也多亏如此，只有这样的感觉才能说明她还活着，而只要她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墨家的阴影......

        远处高山横列，烈日高悬，可惜她却好像感受不到一点的暖意，相反，微风夹杂着丝丝凉气不断掠过她，她抬起头，枯井一般久无波澜的眸子好似荡起了道涟漪，转瞬间又消失不见，踪迹难寻。

        不知是否巧合，凌紫落带她来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片清澈蔚蓝的湖泊，湖面一望无垠，碧波浩渺，微风不时掠过，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洒下一层层细密的碎钻，一颗颗不停地跳跃在湖面上发出晶亮。

        这一切......像极了多年来偶尔出现在梦中的素锦湖。

        司暮看的越发出了神，只见她仔细的盯着湖面，想看看随着温柔的碧波一圈圈的荡漾开来，视线尽头处的雾气之中，是否会有一叶扁舟突破重重屏障不紧不慢的驶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该多好。

        凌紫落也并不催她，只是同她一起，静静的注视着这片曾不经意发现的湖泊。

        素锦湖，岁月素静美好，万世锦绣太平。

        也许，世上只有她一人能够站在这个女子的立场上，深深的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孤独以及悲伤。

        然而过了千年，就算素锦湖畔未曾枯竭留存至今，却又注定这次不会在湖边邂逅那千年前改变她命运的两人。

        一人企图化她执念，另一人却亲手推她入笼。

        终于，凌紫落适时开口：“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要说什么。”

        这次，司暮拉回思绪，转过头，淡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我已是这般，实在不值姑娘如此。”

        “任何人都会犯错，你何必如此不放过自己，殊不知执念太重，终归害人害己。”

        闻言司暮笑意更深：“落姑娘真乃是我的知音，若是我可以早一点遇到你，也许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你这样聪明，千年来若是有心想逃，恐怕十个墨家也是找不到你的吧，那么你现在待在墨家是为了什么？”

        “浮生一梦，最明显的不过是生与死的界限，生者日日蚀骨锥心，逝者忘却前尘往事，而这两者，恰恰都是我所惧怕的。”她微微一笑，看着凌紫落接着道：“所以请凌姑娘离开吧，我这样一个带罪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救赎，实在不值得在我身上耗费心思。”

        “就算是走，你也要跟我一起走，既然我知道了你的一切，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你们想去哪里！”

        正当凌紫落暗暗下定决心之际，一道威严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将人强行拉回到现实中。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将凌紫落与司暮二人从里到外包围起来。

        而站定后人群又迅速退让出了一条道路，满目恭敬之色。

        只见身穿玄色蟒服的墨淮远不疾不徐的走出，一双眼眸如鹰般犀利，眉眼之间不怒自威。

        “凌姑娘，再次见面，没想到竟是由墨家的恩人变成了墨家的敌人。”

        他看着凌紫落，敛声道。

        “做墨家的恩人都险些让我丧命，这敌人怕更是不敢当了。”

        凌紫落也并不惧怕墨淮远的威势，沉着开口。

        而另一旁墨淮远似是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只见他看了一旁的管家一眼，葛管家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冲着一众家仆做了一个发号施令的手势：“来人！将暮姑娘带回去！”

        “是！”

        “谁敢！”

        凌紫落未等旁人动手，便上前一步横在司暮面前，冷喝道。

        见她一副决绝的样子，想到对方毕竟看起来是两个弱女子，众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自家老爷。

        墨淮远也明白众人心中的顾忌，只是司暮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她带走，不然必会使墨氏族人陷入恐慌之中。

        “只要你让开，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毕竟，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愧疚的。只是，他身为墨家的家主，必须要以一己之力支撑住整个墨家，使得人心不散，哪怕是错的，也绝不能承认！

        看出了墨淮远心中所想，凌紫落嗤笑一声:“多谢墨老爷，可惜恕小女子怕是承不了您的情了，今日只要有我在，便定不能让您带走暮姑娘。”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爷仁慈，既往不咎，否则以你一介区区贱民，竟敢顶撞我家老爷！”

        葛管家看不下去，指着凌紫落怒道。

        “哦，是么，现在已不是一千年以前的明旭王朝，墨家也不再是炙手可热的墨王府，墨老爷充其量不过一介皇商，我如何顶撞不得？”

        闻言，墨淮远危险的眯起眼，重新打量起凌紫落：“你还知道些什么？！”

        中气十足的声音，丝毫不给人质疑的机会。

        凌紫落闻言报之一笑，然而说起话来却是句句不留情面：“我还知道墨家家主墨淮远手段毒辣，表里不一，不过一介小流之辈尔。”

        果然，这句话成功激怒了墨淮远：“放肆！我墨淮远铭心自问这一切做的问心无愧！我都是为了墨家！”

        “墨老爷不妨说说，您为了墨家什么？”

        听她如此问，墨淮远便冷静下来，心中暗道自己竟然一时大意，如此乱了分寸不说，反而差点被套出心中所想，只是，这些事告诉她也无妨，毕竟眼下将司暮平安的带回去才是最关键的。

        想到这，墨淮远开口道：“墨家流传千年，自始至终有两条规矩，据说是先祖偶然从高人处探知，只有长久遵守，才可得墨家世代安居乐业，长盛不衰。其一便是凡我墨家后人一律世代经商，决不为官，其二......”

        “我猜其二应该是，墨家后人，必当不惜一切手段誓死保住暮姑娘吧!”

        凌紫落皱起眉，打断了墨淮远的话，气势咄咄逼人，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你！......”

        “与其说是规矩，我看倒不如说是诅咒。墨家传世千年，我不信历代的家主都是傻子，就算祖先从未提及，试问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要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女子，逼迫她活下去，各中原因，墨老爷不会从没有怀疑过吧？还是说......您早已一早知晓了内幕，却不想坏了墨家的‘规矩’，让旁人说您不作为？”

        “大大......大胆！”

        葛管家以及一旁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见眼前女子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竟如此挑战这跺一跺脚就能让白锡颤上三天的男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老爷！您快看姑姑这是怎么了?！”

        随着不知从何方向传来的失声惊呼，众人方才将目光移到久未出声、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的女子身上，毕竟今日的事一切皆因她而起。

        然而当看清司暮此时此刻的状况时，每个人的表情的凝固了，与此同时感觉到背后‘蹭蹭’泛起阵阵刺骨的寒意。

        只见女子的身躯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身上的骨骼碰撞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而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被汗水打湿埋在凌乱的发丝中，不时从中传来压抑的呻吟，可想而知该是长期经历着怎样一种疼痛才会是今日这般景象。

        看看看着，凌紫落心中不禁又对地上的女子多了一丝怜悯，同时也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立刻将人带回去！”墨淮远当机立断，末了又补了一句：“不惜一切代价。”

        “哎呦我的暮姑娘，快跟小人回去吧，您该“疗伤”了啊！”

        葛管家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看着这一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疗伤？”

        凌紫落抓住了葛管家话中的重点，想明白后竟是扭过头冲司暮一笑：“今日又是你吸那些妖的精元的日子？妙哉，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哈哈——索性今日便来个了断！”

        见凌紫落突然豪迈的笑容以及妩媚的容颜，众人一惊，不知凌紫落要做些什么，总觉此女子这般模样比司暮发起疯来还要妖异以及.......恐怖。

        墨淮远眉锋紧皱，准确的说从来到此处起便再没有舒展过，莫非今日墨家便会因他而一蹶不振吗......

        然而还未等他想好对策，凌紫落却收住了笑容，转而看向地面上扭曲成一团的司暮。

        司暮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虚弱的撑起上身，然而最先看到的，依然是那双清冷如月的水眸，内有清澈见底的湖泊，水清粼粼，又容纳了雪山冰川，玉鳞飞舞。

        此刻那双眼静静的俯视着她，仿佛让她一切的罪孽都无处遁形，无论何时，这都是司暮见过世上最纯净的双眼。

        她突然想到初见时凌紫落问她的那句话：“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而此刻，那双眼的主人说：“故人辞去，国土衰退，唯你存世千年，凡人长生本就是逆天之举，你这样活在世上又与死人何异呢。”

        是啊，她到底在做什么，她这样子为何还要活在世上，不该的啊......

        司暮微微一笑，牵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你说得对，我总该放纵自己一回，就这样吧，我也累了......”

        说罢，不再理会身上那钻心刻骨般的疼痛，也不再挣扎，只是缓缓闭上眼，仿佛睡着了般久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