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见凌紫落三言两语便劝说司暮放弃了求生的意识，墨淮远眼神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从嘴角吐出两个字。

        凌紫落闻言一笑置之，也不去计较些什么：“千年前，那战场上的十万冤魂以及种种恩怨，她已用了千年的时光来弥补，她欠你们墨家的两清了，从此她与墨家再无关系。”

        “你想对她做什么？！”

        没有回答墨淮远，凌紫落只是轻轻旋身，淡紫色的流仙裙摆层层叠叠在一起，让人目眩神迷，然而下一刻，众人眼底的惊艳便立刻被深深的惊骇所取代。

        此刻天色不知何时阴暗得仿佛滴下浓墨一般，而所有人无不毛发耸立，竭力将身体紧缩成一个小团，大气也不敢出，甚至错乱的呼吸声以及紧张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而在静的诡谲的气氛下，花枝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整个山谷回响着。

        天空一角被被映照成了赤红色，湖面上以及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大片开满了一种妖娆诡异的花朵，纤弱的花径带动着花朵随风轻摇，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仿佛在最后的末日中绝望绽放，又像是在光明中涅槃起舞。

        而花海的正中央，站立着的女子紫眸墨发，容颜妖异，指尖处滴落出的鲜血迅速渗透入那片触目惊心刺眼的火红之中。

        她朱唇轻启，声音仿佛从天际洪荒之中幽幽传来，空灵的声音唱响着这末世之歌：“洪荒诸神，十殿阎罗，吾以灵渡之名，彼岸接引，鲜血起誓，愿以一己之身，渡其通往彼岸之门，凡尘种种，灰飞烟灭！”

        过去的，既然忘不掉，就不要忘。

        遗憾的，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

        欠下的，既然逃不开，就坦然接受。

        声音夹杂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慈悲，又仿佛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阴暗的铁门，里面锁着无尽的冷漠疏离。

        彼岸花散发出的缕缕幽香钻入呼吸中，满地艳色齐齐怒放的盛景所带来视觉上的冲击让所有人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如此结果，不知墨主可还满意？”

        由于失血过多，凌紫落的脸色苍白透明如薄雾般，比之前的司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口处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来自洪荒尽头的力量在周身游移冲击，几乎让她失了知觉，她拼命压抑住不适，如同无事人一般问道。

        不愧是享有第一皇商尊誉的堂堂墨家家主，墨淮远对此超脱常理之事比一般人更容易想通。

        是以听到凌紫落之言，只是将目光移到昏迷在地的司暮身上，如鹰一般洞察一切的双眸此刻布满了愧疚之色：“是我私心，是墨家对不起她，如今这般，想必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我倒还想问墨老爷一事。”

        “你是想问红馆的事吧。”

        “不错，墨家好歹是将王之后，权贵世家，想不到竟会落到与妖为伍的地步。”

        “我与人有约在先，不管落姑娘如何问，我也不会将对方的身份透露出去，但唯一可以告诉姑娘的，就是墨府一直与那人一直有个交易，长期以来墨家的历代家主为了保住暮姑娘的性命，都会找到一些有捉妖本领的人，与之达成协议，而对方开出的条件，我们也只是尽量满足罢了，之前对姑娘的冒犯，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见谅。”

        “墨府本无害我之心，墨老爷又将事件原委据实告知，以及后来的种种，实在算不清谁欠谁的。”凌紫落淡然一笑：“既如此，那我与墨府，也算是两清了。”

        “姑娘有如此胸襟，实在叫在下佩服。”

        “不敢当，分内之事而已。墨老爷，这次是真要与您告辞了，我先带暮姑娘离开，他日有缘再来拜访您。”

        “好，随时恭候。”

        墨淮远答应下来，凌紫落便简单行了一礼后径自扶起司暮，然而正打算前进时却被人急急叫住：“凌姑娘留步！凌姑娘，小少爷还在一直着急的寻您，您看要不要与他......？”

        闻言凌紫落没有回头，随着步伐的缓缓前进，低低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我注定是个不祥的人，他与我太过亲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走的路，太过孤独，所以，注定不需要朋友。

        目送凌紫落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后，意识到自己擅自做主提及小少爷的葛管家有些慌乱，于是试图在墨淮远怪罪之前转移开话题，便在一旁小声问道：“老爷，此事就这样算了？这暮姑娘一直待在墨家，现在就这样消失怕是有些不妥......”

        似是没有发现管家的心思，墨淮远在一旁负手，望向清澈的湖泊叹了口气，实际上，他也数不清最近这是叹了第几次气了。

        “墨家其实还有第三条祖训，这也是我爷爷在整理先祖的遗物时无意中发现的......”

        葛管家一听大喜过望，司暮的事在墨家一直是最大的迷，就算是他三岁入府，在墨府拼搏这么多年终于成为墨淮远的左膀右臂，然而关于这个女人的事却是所知甚少，如今见墨淮远放松下来，忙不迭失地竖起耳朵，生怕遗漏掉什么。

        然而聚精会神听了半晌，除了时不时穿林而过的风声以外，却是什么也听不到，正在暗自纳闷老爷是否睡着了的时候，一道有些疲惫又带着几分期许的声音轻轻传出，却又很快淡化在风中，然而，葛管家还是迅速捕捉到了那最关键的那句话：

        “吾百年之后，不论其去留与否，皆随之。”

        想必到后来，先祖也是不愿再计较了吧。

        千年来，强迫自己留在墨家的，是她自己啊。

        “凌姑娘？......”

        轻轻的呢喃声，凌紫落转过头，看向魂魄逐渐变得透明的女子，夹杂着重获新生的懵懂，不由微微一笑：“恩。”

        “......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发生过的也就不重要了，我且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听她如此问，司暮没来由的一怔，低头认真的想了一想，露出了千年来从未展现过的迷茫，然而那迷茫之色只持续了一会儿，只见她快速的抬起头，眼眸如同萃满了星光一般晶亮：“有了，我要去找一个人，他好像与我生气故意躲开我。”

        闻言凌紫落心里一紧，她还是忘不了墨北珏......

        然而她表面依然淡然道：“是么，你可还记得他是谁？”

        司暮闻言有些困惑，摇头有些失神的呢喃道：“我忘了，我只记得他着一身青衣，举止温润，待我很好，如若再见到我一定会认出他的......”

        她并没有看到凌紫落眼底的惊讶之色，反而又接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说我能找到他吗？”

        “如果找不到你会怎么办，会难过吗？”

        凌紫落释然一笑，伸出手替她捋了捋碎发，轻轻开口。

        司暮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会，他的音容相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俱在我心中，够我余生回味，就好像他一直陪伴我，这些美好的回忆怎么会让我难过呢。”

        “如此就好，想找到他很简单，只要一直念着他，想着他就好，还有你要记得，他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既然化不开执念，剪不断尘缘，就不要一错再错。

        “好。”

        司暮看着凌紫落，发自内心的笑了，虽然她只记得眼前的女子，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相反，她充满了对未知的憧憬，她想，一定是那个人在冥冥之中给她的力量，让她无畏无惧！

        点点的金光不断从司暮的身体中流出，不断的盘旋在司暮的身体周围，四目相对下，两人皆是会心一笑，她不知她会去往何方，但她相信司暮会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找到那个人。

        ......

        岩层下数千里处，天地不能将其围阔，山川难以蔓延。

        这里是阴暗的世界，翻滚的血红色岩浆缓缓的流淌着，如同猩红的血液，惊心动魄，一眼望不到头。

        滚烫的岩浆时不时喷溅而出，最终通过两道沟渠汇入一座由无数泛着幽幽青光的骷髅构成的城池中。

        而中间的入口四周更是白玉为墙,黑金铺路，张狂的照亮了上方两个古老威严、千万年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字——妖界

        “啊！！！”

        痛苦的呻吟声突然从某处传来，惊散了几道沿途飘过的暗影。

        妖界的天空终年暗红，时不时打下的幽蓝色闪电照亮了古老宫殿前门柱上盘旋的两条吐着蛇信子的巨蟒。

        宫殿内一面容普通女子躺在寒冰玉的塌上，可怕的是其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根根青筋暴起，整个身体在痛苦的蠕动着，而她的身侧，一张蜷缩的美人皮异常醒目，若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正是消失在红馆已久的花魁郁烟绸。

        “本殿下耗费心血，助你逃脱天命，十年一换皮，百年一轮回，千年一渡劫，红绡，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待女子身上的不适逐渐消失后，一直站在房间内唯一一扇窗下静默的看着外面的男人突然开口。

        声音不悲不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却可以在顷刻间夺去数千万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