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可甘心？”

        “弟子心甘。”

        “入我佛门，所求为何？”

        “菩萨蛮初发心，缘无上道，我当作佛，愿求无上菩提之心。”

        ......

        “小姐啊，奴才们给您磕头啦，您就让大夫给您把把脉吧！”

        “是啊，小姐，您别再任性了，这病不能再耽搁啦！”

        “——来啦来啦！快让开！这是齐府刚刚通过打点从宫里加急送来的百香丸，据说是最后一颗......”

        午后的天气没来由的闷热，而地处伊府大门内正中的花秋院内，却是不停的从中传来心急如焚的呼喊声，一声盖过一声。

        只见所有下人来来往往，不停穿插出入其中的一处房屋中，屋内窗炅全部用暗沉色厚厚的帘布挡上，密不透风，不算小的闺房内有着浓烈的药香异常刺鼻。

        所有的人都挤在此处，目光无一不紧紧锁定在那同样挡着天青色床幔的绣床上，双眼布满血丝，似是久未入眠所致。

        一些年纪小的丫鬟更是被年纪大些的紧紧捂住嘴，憋的脸色涨红，生怕一不小心哭喊出声来。

        床前站满了一个月来从各地请来的名医，甚至有一位还是齐府请来的宫里私交好些的御医，可此刻无一不是束手无策，摇摇头，只顾叹气。

        “罢了......”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带着若有似无的飘渺之色的哀叹终是透过床幔，传了出来。

        众人听到久病成疾的自家小姐突然张口说话了，一个个竟是喜极而泣，然还未等有下一步动作，只听又一声清晰的传来，淡漠至极，又像是呓语，轻如柳絮。

        “我喜他为疾，药石无医。”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说罢，所有太医一月来千辛万苦号脉数次的皓腕就那样笔直的打落在冰凉的床沿上，却是瘦骨嶙峋，毫无生机。

        “——小姐！！！”

        晟睿元年，荷月十七是太皇太后的生辰，举国同庆，然也是伊府那位整日靠着汤药吊着病的大小姐香消玉殒的日子。

        人人都道那位大小姐终归是女儿家，身子弱如何打理的了偌大的家业，终是疲惫至死，也有人说这位大小姐是打娘胎里便带出来的病，根本无法根治.......

        暮色染透苍穹，一轮孤月徘徊在天际。

        伊府内，一道体态臃肿的人影鬼鬼祟祟的穿行过后院，打量一番后，又步履蹒跚的推开了一道木门，身影没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见。

        看到平日里临时搭建而成的灵堂后，楚香的双腿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力量，颤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冰凉的灵柩前两盏长明灯火明灭不止。

        楚香红肿着一双眼睛，从宽大的斗篷内拿出银盆及火石，就着微光不断的烧着纸钱。

        “小姐......对不起......今日是太皇太后的生辰，所以府里无奈只得明日送您离开了......”

        “小姐........只有楚香知道，您终归是至死也未见得心心念念的人一面！”

        “小姐.........今世知遇，哀莫如心死，若还有来世，就莫要再见了........”

        楚香说着，已是泣不成声，闪烁不已的烛光映照她眼前一片朦胧，在小姐九岁时，老爷和夫人便在回府的路上被迎面行驶来的另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上，从此离开了人世。

        她自幼与小姐一块长大，夫人在怀小姐时受了严重的风寒，于是小姐打娘胎里出来便是体弱多病，尤其是这心悸之症，严重时发作起来更是难以承受。

        然而小姐每次都在老爷夫人面前强行忍住痛苦，动作别扭的拿着手帕擦掉伊夫人脸上的泪水，挺着幼稚的小脸糯糯撒娇道：“娘，凰儿不疼。”

        每当这时，伊老爷就会左手揽起夫人，右臂抱起女儿，眼里溢满了无尽的爱。

        是的，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深深爱着彼此，这份爱，不掺杂其他人的介入，哪怕小姐身患顽疾，他们依然努力过的幸福无比。

        可是.......正是他的出现以及决绝的离开，让小姐病情一年之内迅速恶化，如今竟是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她不甘心！

        他在的日子里，小姐对他一片真心，府里的人更不曾亏待他半分，他为何要一声不吭的离开小姐，让小姐饱受相思之苦，她要去问个清楚！

        楚香一直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又在激动之余脸上挂着未经风干的泪痕迅速跑出了灵堂。

        是以，她并没有看到，棺椁上方盘旋着一道极耀眼的光束，内里点点流光浮于其中流转，停留一会后，又迅速的注入厚重的棺椁之中，温柔的恰似恋人吹入耳畔的呼吸。

        安静躺于棺椁内的女子眼皮似乎动了动，然终是随着那光束的消失恢复了安详......

        楚香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赶了一夜的路，终是在天明时体力不支加上悲伤过度倒了下去，然而在彻底倒下之前，一双手臂及时搀住了她。

        楚香咬紧唇瓣强行睁开眼，却惊喜的发现前方是一座寺庙，便是她此行心心念念的目的地——化尘寺！

        而视线顺着那纯白的衣袖看到那双手臂的主人时，楚香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迅速炸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那人，踉跄着站定身子。

        “南长陵.......”

        楚香声嘶裂肺的喊出来人的名字，拳头握紧，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去与面前那人拼命起来。

        “施主，贫僧法号顿生。”

        顿生双手合十，缓缓道。

        即便是宽大的僧袍加之于他身也并没有显出臃肿，反而生出了几分儒雅之气。

        楚香伸出颤抖不停的青葱玉指直指顿生：“南长陵，你少在这里自命清高！我家小姐的遗体就在伊府，若是问心无愧，你怎么不敢前去祭拜？！”

        “阿弥陀佛。”

        顿生闻言微笑，又接着道：“楚香姑娘依旧是如同半年前一样的气性，想来日子还算顺畅。”

        楚香闻言一愣，他在伊府七年，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偶尔与小姐说上几句以外，对她们这样下人更是理都不理，更别提那以前从未有过的笑容了........

        楚香第一次犹豫了，他究竟还是那个凭空出现在府里没有来历与小姐相伴七载，又突然凭空消失在伊府让所有人都遍寻不到的南长陵么？

        还有他说半年前！半年前，也正是他消失半年的日子，这半年里，小姐夜不能寐，日日派人去找寻他的下落，整日心急如焚，甚至连吃药的时间也是能省则省，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下来。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每次看到她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时，小姐总是淡然一笑，那笑容与老爷夫人在世时如出一辙。

        小姐说，没关系，我总会找到他的，那时，我的病也就好了。

        那之后，小姐的病就再也没有过起色......

        为了不让小姐担心，她只得含着泪应下来，然后躲在无人的角落，擦拭着流淌不止的泪水。

        听说白歌城外的山上有一所化尘寺，里面的方丈無印佛法超群，于是她便偷偷去寺里为小姐上香，请佛祖保佑小姐长命百岁。

        老爷夫人生前待她极好，小姐更是视她亲如姐妹，伊府遭此劫难，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小姐受苦，那么，她要把所有她能想到。能做到的事，都做了才是。

        然而在她千辛万苦找到化尘寺时，却在佛前蒲团上看到了端跪着诵经的他。

        那时，她是激动的无以复加，不顾佛门清净之地，大声质问道：南长陵，你竟在此，为何迟迟不露面，让小姐苦苦寻觅？！

        他当时的神态与现在丝毫不差，连动作都如出一辙，他说：施主，贫僧法号顿生。

        之后，不论她如何游说，他都不为所动，也肯随她回去见小姐，他南长陵大慈大悲，怜悯众生，为何不去看看小姐，到底为他成了什么样子！

        她当下气愤的跑回伊府，失魂落魄的样子被小姐撞个正着，见小姐自己憔悴如斯却还是对她关怀备至，她心头一酸，将自己在化尘寺见到南长陵的事告诉小姐。

        本以为小姐会悲伤难耐或是激动的前往化尘寺见他，然而小姐在听了她的话后，却是沉默半晌，只喃喃说了一句：一样的。

        便丝毫不在意此事了，还嘱咐她以后不准再去化尘寺。

        后来，她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只要见不到那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么对于小姐来说，都是一样的。

        小姐说，她放弃了，以后会好好打理伊府，不再叫她们担心，小姐说到做到，果然不再派人出去，也按时吃药。

        可是，她的身子竟是大不如前，在每天的笑容中垮得更加严重，直到......再也笑不出来。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她看着小姐曾经的南长陵，如今的高僧顿生法师，回忆过去种种，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总是不明白小姐的，为何明明爱入骨髓，又放手得如此洒脱。她不是小姐，永远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

        临走前，她冷笑：南长陵，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是不肯还俗，在伊府守着小姐的牌位日日夜夜向她的在天之灵忏悔，那么我会从此日日向佛祖祈祷，祈祷你死后入九幽无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小姐自是年少，所托非人，所爱非人，韶华倾负，最后郁郁而终，这一切，都是这个男子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