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妹妹。

        “呵呵......花小蚁......何必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你知道这样的你们有多让我恶心吗！”

        此刻，许久未见的月枝着一身黑衣，细看之下竟是伤痕无数，有的地方已经皮肉掀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可她却在笑，笑得无比疯狂，带着一丝偏执，让花小蚁实在无法将她跟记忆中的月枝重合起来。

        “你就那么想我死？”

        终于，久未出声的楚容寒低沉开口，深深的望向地面上的月枝。

        “为什么，月枝，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月枝闻言突然尖声打断了花小蚁的话，不屑的‘呸’了一口，一双眸愤怒的盯着她：“你们何曾把我当过家人！当年你跟楚容寒出于一时玩乐把我变成了最无能的妖，这些年里我受尽了欺凌，我恨不能撕烂你们这副虚伪的面孔，我好恨！”

        “所以......当年在知道我的身世后，你便唆使我取走小蚁的内丹，离间我们，被我发现后又不断寻找机会杀我。”

        楚容寒突然开口，不紧不慢的道。

        月枝闻言明显愣了一瞬，随后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我......”

        话说到半道，月枝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不堪，竟一下子吐出一口污黑的血。

        见状，花小蚁张皇失措的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月枝的身子。

        她依然是那样的瘦弱，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保护。

        尚未来得及说出的话慢慢的凝结在唇角，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们的月枝妹妹，这么多年竟然有那么大的心结，甚至利用大师兄的执念做出那么可怕的事，她一定差点被自己逼疯吧。

        此刻月枝躺在花小蚁的怀里，竟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想，她没那么恨的，只是，只是......

        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费力挤出一抹笑容，然终是颓败袭来，彻底跌入了那曾经的梦境中——

        淡粉的花儿，洁白的翅膀，带着一个欢快的小姑娘，还有远处含笑注视着她们的少年，还有，糖醋鱼好香......

        “小心......”

        随着衣袖上的力量缓缓消失，月枝死前最后挣扎着贴在花小蚁耳边说的话，更是让花小蚁瞬间忘了悲伤。

        她的浑身猛地一颤，直到月枝温凉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淌下，却好像毫无知觉一般，她的心仿佛又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漆黑冰冷的窟窿。

        楚容寒虚弱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却仿佛隔了那么久。

        “小蚁......你怎么了？”

        “师兄，你爱过月枝吗？”她突然问。

        楚容寒愣了愣，半晌如是道：“不知道，我与她都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对方的心思，这样的爱注定掺杂了太多杂质而变了味道。”

        “是么。”

        “你到底怎么了？！”

        “我早该想到的，血洗画命师宗门，月枝......单凭一个月枝还不足矣，还有她的伤明明更严重不是么......”

        花小蚁突然平静的开口，有些呆愣，“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亲手屠了整个宗门的人，见我进来后故意装成受伤的样子让我对月枝出手！”

        她不紧不慢的分析着，最后得出了一个令她不敢置信的结论。

        如此，月枝那一瞬间的愣住，以及最后说的那句“小心”便都有了解释。

        月枝死了，是她的哥哥设计让她亲手杀了她......

        她不断的抚摸着月枝的脸，她的妹妹，其实并不想伤害到他们。

        于是，宁愿牺牲了自己却什么都不肯说。

        花小蚁没有回头，她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后的那个人，曾经的亲人，亦是魔鬼。

        起风了——

        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知觉，听不到枫叶的簌簌声，闻不到记忆中那熟悉的糖醋鱼的味道。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翻来覆去的丝丝纠缠中，安得脱身之法？

        直到一道低沉的叹息声，眼前不再是月枝沉睡的面庞，而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身后的人依然用那熟悉的姿势抱着她，可她竟不知浑身上下还有哪处可被温暖。

        “我给小蚁讲个故事好不好？”

        楚容寒闭上眼，将头埋在花小蚁的颈窝中，呼吸均匀的喷洒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像是沉浸其中。

        随即他不顾花小蚁的反应，轻声道:“天盛二十八年的时候，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唯一存活下来了一个孩子，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他的身上有一半的轩辕氏的血脉，杀他的人，以皇族血统不可流落玷污为由来斩草除根，而他能活下来，只因他的父母在那之前放干了他身上全部的血......”

        “后来，他被师父救了下来，却因为那场变故再学不会任何的本领，终于有一天，他等不及了，只有伤害了他相依为命的妹妹.......然后以楚容寒的身份坐上画命师宗主之位，一点点变得强大，然后一点点将当年杀他全家的人抓住，用他们的生气转嫁到那些垂死之人身上，命数用尽后，将其灵魂禁锢在这些死去的少年身体中，成为蓝衣卫，不入轮回，永远替他卖命......”

        他说着，眼底染上一抹阴鹜，唇角竟然莫名勾起了一抹瘆人的笑。

        所以，月枝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私下放走了那些人的魂魄来报复楚容寒，终于让他起了杀心。

        恰巧花小蚁出现，那时候的月枝便已经奄奄一息，见风朗突然停止反抗便想着奋起一击，便设局借花小蚁的手杀了月枝。

        聪明的月枝早已知道了一切，最后却还是没有把这一切说出来。

        因为她想保护她，或者是根本不想楚容寒死。

        花小蚁一言不发的听着这一切，真相就在眼前，可她却不敢再去相信。

        “对不起，小蚁......”

        “师兄......对不起你。”他说着，吻上她的发丝，然后再次用尖利的刀锋剜向她的心脏，顿时血流如瀑。

        “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不论是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这是花小蚁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不只是眼前，似乎是整个灵魂，都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

        花小蚁再次醒来时，入眼处便是胥子弭悠哉的靠在一处岩石上，目视远处高山、仰望斜阳的做作死样子。

        等等！

        岩石？

        高山！

        于是，花小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挂在一处半山腰的歪脖子树上。

        往下看是万丈悬崖，吓得她“妈呀”一声，随后像八爪鱼一样迅速抱紧胥子弭的大腿。

        胥子弭稳了稳身形，无奈的看向脚下的女子，道：“可是醒了？”

        花小蚁瞪眼咆哮：“你说呢！胥子弭你是不是变态当久了嫌自己命长啊，耍帅也要分时间、分地点的好吗？！”

        “哦，我怕你醒来后万一想不开，就直接跳下去好了，省的再找地方。”

        闻言，花小蚁低下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出现？还有轩辕皇室，我的内丹又怎么回来了？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隐隐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流淌，却熟悉的让她想哭，是他吗......

        “难为你刚醒来脑子还如此清醒。”哪怕如今，胥子弭仍是忍不住揶揄她一番，继而正色：“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跟你师兄就达成协议，只要他归还轩辕皇族失传已久的九绝普，我就救你一命。”

        听到这，花小蚁心中‘咯噔’一下，只听胥子弭接着解释：“轩辕皇室的每个人天生带有为人续命的能力，只不过方式不同，楚容寒便只能通过将他人命数‘转嫁’到另一人身上的方式而已......只不过有得必有失，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以消耗自身寿命为代价，故而三清真人当年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还是一语成谶。”

        所以，逃出轩辕皇室的人，包括他与楚容寒在内，均是不屑于这个姓氏。

        花小蚁听着，莫名的哀感涌上心头，她用力捂上眼睛，企图找回之前楚容寒留给她的最后温暖，却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里向外涌流。

        ——小蚁，你会不会怪我？不管怎么样，师兄真的没想伤害你......

        ——对不起，小蚁......

        ——师兄......对不起你。

        她终于失去了哥哥和妹妹，忍不住蹲下身痛哭出声，“我知道你们做了很多坏事，可是师兄，我是妖阿，又不是什么好人，框扶正义、除恶扬善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你们要把我排除在外，我虽然恨过你们，可是你们最后的一句对不起，我早已在心底原谅了千遍万遍......”

        胥子弭一直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却是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他薄唇轻抿，再次潇洒的靠回树干上。

        直到花小蚁哭够了，只见她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

        “那你当年救了我，代价是什么......”她之前不问，不代表她相信了那一番胥子弭的鬼话。

        “你猜。”

        这个问题，当年楚容寒亦因为不放心亦曾问过他。

        记得当时他只微微笑了笑，只道：“唯以性命托之，同命相连，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其实他早已脱离了轩辕皇室，九绝谱对他不过是一本堆满了灰烬的废书，一切不过虚弥。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想亲自看看一百年前不小心被他踩死的那只倒霉蚂蚁，过的怎么样了？

        当年救她，一念之间。想要陪她，一夕之间。

        他只是习惯了平日里逗弄花小蚁，看她睡觉时张牙舞爪，大声控诉着他的“劣行”，以及偶尔犯犯迷糊的样子。

        如今只要她在，入那轮回又何妨。

        凡尘味饮久了，也便不觉得那神仙有多好。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人心险恶，起码在你周围，爱你的人总是要多过想害你的人。”

        之前他没有随着花小蚁回来，让他们一起安静的度过最后的时光，亦是为了成全楚容寒的心愿。

        再没人跟他抢了，从此这只蠢蚂蚁，就由他负责养着好了。

        花小蚁又陷入了一片良久的沉默。

        半晌，她拍拍衣服站起来，学着胥子弭之前的样子，看着远方霞光万顷。

        但见山花烂漫，柳枝微摇，衬着旁边那人的轻柔衣衫，煞是好看。

        “走吗？”

        “恩。”

        “一起？”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