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宋棠柳轻轻唤他，“这么久我是不是做错了？”

        成孤眼神定定的看向她：“你没有做错。”

        错的是我，他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小姐”，是想告诉她不管任何时候，他都会以朋友的身份默默支撑着她以及......守护她。

        “没有？”

        她突然大幅度转过身，用红肿不堪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父亲为何身体一直欠佳却从来不肯知会我一声？！”

        “甚至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失控的咆哮，歇斯底里，却猛的咳嗽起来。

        成孤眼神划过一丝不忍，这些不该是她承受的啊！

        她大幅度的撇开他扶着她的手，神情崩溃，往日里名门千金的形象全然不在。

        “是我！父亲恼我多年苦等少卿避谈婚事，被京城的人指指点点，父亲不得已告老还乡，导致他最终郁郁寡欢，至死不肯见我！”

        成孤抓住她的身子，“别怕，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

        “哈哈，我宋棠柳如今，还剩下什么？”

        “父亲一心为我，却被我伤透了心，我一心扑在他身上，他却另娶她人，阿成，你说，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吗？！”

        悲戚的话语让成孤心下一颤：“你，你都知道了？”

        “呵呵，父亲三朝元老告老还乡，如今宋府没了父亲做主，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看笑话的人不知多少，人家想让我知道，我哪里还能装作不知道呢？”

        她挣脱开了成孤的搀扶，自顾自地嗤笑道：“狩猎场上，郁娴公主不慎落马，将军不顾男女大防飞身将其救下，圣上恩赐下月初五完婚，将军配公主，真真是一段佳话，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柳，你不要这样.....你比郁娴好一千倍，一万倍，真的。”

        “再好又能怎样，我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宋棠柳声音渐渐小下去，整个身子向下倾斜。

        四角的亭子暗纱吹动，她却心如死灰，再起不了一丝波澜.....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疼痛难忍。

        三世了，没有人知道他每次亲眼看着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到底是怎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即便是九幽地狱也好过这千百倍。

        他跪在地上，扶起她的身子：“阿柳，对不起，我求你，你不要这样！”

        宋棠柳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像，成孤感受到从她身上传递来的刻骨的悲伤，死寂。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拔，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阿柳，振作一点！是我，都是我的错！当年若不是我宁愿耳妖进入少卿体内也不愿他死，你现在或许会生活的更好一些，宋伯父也不会死！”

        成孤着急的道，他感觉宋棠柳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一阵阵的恐慌袭来，他已经间接“害死”了少卿，不能再失去她啊！

        “阿...成，你，在说什么？”

        原来，不管多恨，这世上还是只有姬少卿才是最好的“药”啊！

        成孤苦涩的一笑，抬起头认真的道：“还记得十年前，我们三个偷偷到外面去玩吗？你贪玩爬到树上摘果子，却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少卿为了救你拽住你却一同滚到了悬崖下面，变故太快，我赶到时，你压在他身上奄奄一息，而少卿却早已没命了呀！”

        “阿成，你在骗我吗？少卿怎么可能会死！.......”

        “我也不希望他死！”

        成孤眼眶通红，似乎想到当年的情景激动起来。

        “所以当时那只耳妖进入到他身体内我并没有反对，甚至想只要他活着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可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有杀了那只耳妖！”

        “它在少卿体内虽然可以帮少卿续命，可却会一步步侵蚀他的心智，算算时间，下月初五少卿便会被耳妖取而代之，届时他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少卿了啊！”

        宋棠柳猛地推开他，神情激动：“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少卿怎么可能会死！又怎么会变成怪物！？你在撒谎！......”

        “从他对你的态度开始转变时，京城内多少百姓无故失踪，被发现时均失去了双耳死相恐怖，阿柳，这些你都没怀疑过吗！他已经变成了靠吃人耳为生的怪物啊，阿柳，你死心吧！”

        “我不信，不可能的......”

        话未说完，只见他们所位于的亭子前方的湖里突然“碰！”的一声巨响，水花溅起三尺多高泛起巨浪，他们的身上瞬间被浇透。

        宋棠柳震惊的看着成孤，说不出话来。

        成孤湿透的鬓角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宋棠柳：“阿柳，还有一件事，我也没告诉你。”

        他的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我也不是人——”

        宋棠柳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吃惊的看着成孤。

        “百年前，我只是一颗石头，有幸获仙人指点才得以下凡......”

        第一世，他是货摊上摆在角落里的一颗毫不起眼的龟纹石，她把他带回家中相伴八年，后来她被赌鬼父亲卖入青楼，郁郁而终。

        第二世，他是一只白猫，被她当作玩伴陪在身边，锦绣皇宫里她与同父异母的王爷相恋，后来那个王爷战死沙场，她怀胎三月为保腹中胎儿不得已嫁给奸臣，不料事情暴露后她却被折磨自尽。

        还好，就算是只猫最后他也可以陪她死。

        第三世，就是现在，他终于转生成人苦苦找寻到了她，却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好她.......

        话未说完，宋棠柳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力量大的惊人。

        成孤眉头一缩，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是竭尽全力的掩饰。

        “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也不管前世种种！”

        她伸手指着此刻恢复平静只是泛起轻微澜依的那面湖：“既然你这样厉害，我求你，你救救少卿，杀死寄居在他身上的耳妖！”

        成孤呆愣了一下，道：“阿柳，你还不明白吗？寻常人身上寄居一只妖怪十年怎会相安无事？是少卿的野心太大，大的足以让他将耳妖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啊！”

        “你胡说！少卿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知道吗？你不去救他我去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宋棠柳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跑开。

        成孤站在亭子下，望着逐渐跑远的背景，身体的某个地方好似也空荡荡的。

        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止姬少卿啊，你不是不愿相信事实，只是只愿相信他，罢了。

        他们曾无忧无虑的奔跑在山川河谷之中，竹索桥上对面而望，芦苇荡内笑靥如花的那些时光，他也亲眼见证过的。

        他一直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奢望太多，他们是他的朋友，他应该用尽全部的力气去祝福不是吗......

        喉咙变得紧致，原本空荡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阵痛楚，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

        雾里看花，灯火阑珊处，却是繁华谢幕。

        叶圣王朝，文帝三年，三朝元老宋丞相薨，其女宋棠柳当夜消失，下落不明。

        三月后，圣上为爱女郁娴公主及将军姬少卿赐婚，大喜，举国同庆。

        十里红妆送嫁队，百日流水宴不绝。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

        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共同见证少年将军与公主的婚事。

        将军府，夜。

        小巧金莲，十指纤纤，着一身大红晃眼嫁衣的郁娴褪去少女的稚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直看的一旁的丫鬟嬷嬷目不转睛。

        娇羞的挥退伺候的人，郁娴脸颊腮红，素手蒙上盖头，紧张又激动的看着脚尖。

        终于是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子，同是公主，那个贱女人华娴生前就算有翼王兄护着又如何，还不是新婚之夜落得了一个突发恶疾惨死的下场？

        她不由在心里嘲讽，面上却是更加得意了起来。

        忽而，视线里却出现了另一双小巧绣鞋，而且颜色还是正红色！

        岂有此理，今日乃是她大喜的日子，除了她以外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婢女敢穿这样的颜色？！

        她不顾之前教养嬷嬷跟她说过的话，一把扯下盖头，待看到眼前的人时，却是一愣：“你......”

        未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只见她雪白的颈间迅速撕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鲜血迟缓的停顿一刻，随即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