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萧莲华和三宝四宝对视而坐。

        “他来了？！”

        三宝一脸震惊的看向萧莲华，“骑个毛驴就不远千里万里的，只为担心你…将军，你快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萧莲华皱着眉，没有说话。

        四宝扯了扯衣角，满脸迷茫的挠了挠脑袋：“什么？谁来了？怎么你们现在说话我都听不懂啊？每次都是说到他，我很费解啊这个事情！”

        三宝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在四宝捂着脑袋对他怒目而视的时候收了手，咳嗽一声：“你不懂，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四宝撇撇嘴，“不就比我大两岁吗，成天觉得自己多大似的，你才是三宝老爷爷。”

        “……”

        “我…我知道他…但是…”

        萧莲华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来回碾压“我不舍得…”

        “不舍的？”

        “他是出家人，他的信仰，我…年轻气盛不懂事，现在怎么还能…喜欢一个人，他开心就好了。”

        三宝突然不说话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

        四宝突然抬起头看向她：“将军，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

        不是寄托于让别人去保护她，而是自己去保护她爱护她，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一板一眼认真的说着。

        “……”

        “……”

        萧莲华和三宝震惊的齐刷刷的看向他，不敢相信向来呆萌的四宝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爆炸！

        “你们…看我干什么！”四宝瞪着面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萧莲华回过神来，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感慨道：“四宝真是长大了，成了大孩子了，都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了，啧啧。”

        三宝眯着眼把她的手拂了下去，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电光火石滋滋响，“那是当然了，近朱者赤！”

        “嗤，”萧莲华不屑的收回手：“肯定是近墨者黑！”

        没等三宝说话就站起身来，她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噼噼啪啪响，“你们忙吧，我出去溜溜。”

        三宝顺了顺四宝的头发，扭头看她，语气促狭：“你是去找某人吧，快去吧，哎呀，小和尚。”

        萧莲华：“……”

        她一定是太仁慈了，就应该把他们几个往死里操练，练得他们哭天抹泪，决不罢休！

        萧莲华一甩她的宝贝披风，差点甩到三宝那张俊脸上，丧（干）心（的）病（漂）狂（亮）。

        三宝“……”

        他有没有说，其实将军很小孩子气。

        四宝拍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的在他耳边道：“三宝，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很幼稚呀。”

        三宝撇他一眼，你好意思说别人幼稚吗…

        萧莲华走出营帐，心情莫名其妙的很好，感慨的深吸一口气，准备装个文艺范，就被刮过来的风沙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卧槽，不能忍！于是…她默默地用万能披风捂住了鼻子。

        然后就悲剧了，因为她一抬头就看见无尘正在不远处震惊的看着用披风捂鼻子的她不优雅的一面。瞬间，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有什么能比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丑态更尴尬的事情呢？没有！

        萧莲华瞬间把披风往后一甩，做出极潇洒风流的动作，姿态风流倜傥的撩了撩头发，双眼迷离的看向他。

        自以为玉树凌风，风流倜傥，却看见那人的目光变得更不可描述了，从看神经病向看变态转变…

        无尘简直快不能思考了，从那人走出营帐到现在，她的动作简直……不能更猥琐…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咳…作为一个好人，他此时应该当做没有看见她尴尬和保持自己淡定的样子。

        萧莲华嘴角抽搐了一下，向他走了过来：“其实，我刚才是在玩呢。”

        “嗯…我懂。”

        “咳…”她尴尬的挠了挠脑袋，目光游离：“禅静大师让你来这里吗？”

        却见那人扭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光溜溜的后脑勺…

        “哎，等等我！”

        萧莲华蹦蹦跳跳的追上去，眯眼笑的灿烂：“小和尚，你说是长安的十里红灯，满池荷花美艳还是大漠风沙的万里荒漠，火色胡杨绚烂？”

        “空即是色，众生皆平等。在小僧看来，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那…我呢？”

        “……”

        无尘转动佛珠的手一顿。

        萧莲华看着他，嘴唇有些颤抖：“那，我呢？”

        无尘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她现在的眼神仿佛又和多年前的那个红衣女子重合了，期待、紧张、悲伤以及无法说出口的不忍。

        红衣女子趴在栏杆上，指着湖里游过的锦鲤和游鱼，偏头朝他笑：“小和尚，小和尚！你看，那条小白鱼特别像你！”

        和尚没有在意她的喧哗，顺着她手指着的地方看去，一尾白色锦鲤正在水中游曳，优雅而清扬的在荷叶旁边吐着泡泡。

        “哪里像我？”

        “嘿嘿，你们都是一身白。”

        “……”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洒在脸上，衬的鬓角的桃花胎记耀耀生辉，像课小石子砸在了他的心湖里。

        ……

        无尘深吸口气，削瘦的面庞哆嗦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腕间的檀色佛珠。

        “不可说。”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怎知那浮生一片草，

        岁月催人老，

        风月花鸟一笑尘缘了。

        萧莲华愣了一下，只觉得狂风呼啸的耳尖都在撕心裂肺的疼。

        估计是耳尖破了，

        她想。

        她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是很浅淡的神色：“小和尚，你大概不会知道，有时候…”

        萧莲华没有说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腾的血气，顿了好一会才把那口气吐出去。

        有时候，你真的很伤人。

        无尘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眉，却突然低声笑起来，让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萧莲华惊讶的看着他。

        “青槿姑娘，”他眼中满是不明情绪的笑，手在袖子里深深的握成拳头。

        像个疯子似的笑着笑着就停住了，又像一个卡了壳的老唱片咿咿呀呀的嘶哑着最后的歌声。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没有说一个字，扭身走的很快，萧莲华还没有回过神，他就消失在拐角处了。

        “……”

        萧莲华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怎么了，连带着刚才的悲伤都被冲散了。

        ……

        无尘大步走着，脚步急促的仿佛被毒针追尾般。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染红了佛珠，凄厉的红。

        直到跑起来，衣摆纷飞，剧烈的喘息，痛苦的像破了箱的拉风口，仿佛只有这样就能压抑住心里无法说出口的痛苦和情绪，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是出家人，他也…只能是出家人。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无尘倚在一个营帐后面，剧烈的喘息，眼中翻涌着未明的情绪，被血肉包裹，一层一层压在心底最深最痛的地方。

        不停往下沉，没有边际。

        他双手抱住头慢慢蹲了下来，优雅的风姿再也不复存在，黄沙泥污染上了衣服，带上了一抹刻骨的悲凉。

        “呵…呵呵…”

        佛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无尘跪坐在地，双眼迷茫，神色委屈的如同个孩子。

        萧莲华找到他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向来优雅如同清风明月般在天上接受众人朝拜的人，就那样毫无形象的跪坐在地上，神色空洞的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像在看些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看，苍凉荒芜的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

        一瞬间，她悲伤的不能自已，冲上前抱住他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小和尚，我不该逼你的，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无尘僵硬的扭头看她，目光空洞，就那样看着她，良久，一串眼泪滑落。

        “我该怎么办啊…”

        萧莲华跪在他身边，抱着他，头埋在他颈子里，泪如雨下，对不起，我不该，不该再问你那样的话了，以后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快乐，我死也甘愿。

        “小和尚，我再也不逼你了。”

        无尘垮着嘴角，面皮都在哆嗦，仿佛接下来的话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有一天…”他嘶哑着开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死。”

        萧莲华止住了眼泪，看着他，眼睛里的痛苦痴妄突然褪去了，

        她笑起来：“愿意！”

        仿佛她说的不是去死而是去享福一样，眉眼间都是小心翼翼的快乐，恍惚间让他又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

        “小和尚，今天你要和我讲什么故事？”红衣女子翘着脚坐在池塘边，偏头看着他，眉眼间都是细碎的笑意。

        “就讲一个…书生与桃花精的故事…”

        “好啊好啊！”

        ……

        “最后，桃花精报了恩，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书生，自己却魂飞魄散，书生却因为诅咒忘记了她。”和尚扭头看她，嘴角抽了抽：“你哭什么？”

        “呜呜呜，桃花精好可怜，那个书生忘了她，太可怜了…”女子抹着眼泪，哭唧唧的看着他，眼神特别像只落水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小和尚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痒，咳嗽了两声，眼神不再看她，低头看着腕间的檀色佛珠：“故事而已，又不是真的，你…别哭啦。”

        突然背后一个人从身后搂住了他，脸蛋儿贴在他背后，让他浑身一僵，

        只听她说：“小和尚…”

        “嗯？”

        “我要是桃花精，我也会救你的，绝对不让你死，即使你会忘了我！”

        “……”

        那些记忆就那样明晃晃的张扬着，击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许从那时候起，这个劫，就再也迈不过去了，无尘心里叹了口气。

        “你终于承认了。”

        “嗯。”

        “我好开心啊。”

        那个书生呢，最后在她死去的那天娶了妻子，不过，不论这最后的结局怎样，终归

        那个小桃花精不寂寞，因为有一个傻姑娘为她哭泣，傻的就跟她一样。

        无尘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身铠甲却依旧明媚的女子叹了一口气，

        却笑了起来，抱住了她。

        我抛弃了佛，如果真有十八层地狱，我愿下这人间最痛苦，极恶的地狱，只愿护你一世周全。

        世间哪得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