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两声,木扇门内却无人回应。
千玺推门而入,小祠堂内空无一人,只是那瓷盏之中的茶水,还犹然飘着热气,像是离开不久。
低头一看银灰狼毫笔,放在旁边的一方荷莲抱鱼的圆砚里。
桌上的经文恰巧抄了三遍的模样。
桌上的香灰散在空气里,阳光透过木扇门照进来,就可以看见那金色的粒子在发光,落在虞月所抄的册页上,一手簪花小楷,乌黑的墨香中还散着金粉,竟显得神圣无比。
人既是不在这里,又是去了哪里。
沿着偏僻的后门出去,就见了那花坞里似有个人影绰约,鸦色乌发,并着双桃枝,粉面桃花相映红,像是怕人发现又将发髻之间的桃花取下,恋恋不舍之际,眉眼间俏里含春意,可不就是那虞月。
却不在祠堂抄经文,反倒到这里来偷闲。
千玺定神,看着却只见她将那桃花瓣用素绢轻轻包起来。
莫不非是要学那黛玉葬花?
却见她偷偷将素绢包起,放在斗笠里藏起,又去了西苑的药房,在那处看着那已经长成乒乓球大小的青梅,低头嗅了嗅,又有些做贼心虚的往后回头,才从那青梅树旁的小竹篓里,翻出一个小陶罐来,掩在了胸前。
糯米颗颗饱满,被侵润的莹莹光滑,颗颗珠白,于是又将那桃瓣清洗干净了,放入其中,又以红纸封口,黏土封坛。
千玺这才明白虞月竟在私自酿酒。
回忆起今日饭桌上,因着虞月被太太责罚要抄经,也只能茹素,吃斋饭。
但是其余几人却皆是尝了那杨梅酒,太太也尝了一口却道:“今年的雨水有些太足了,阿海家诓了我们家一车杨梅去,这杨梅这样酸,顶多吃吃那几颗酒酿的,捞出来就好了。”
千玺也是第一次吃这杨梅酒,之见那碧色透白如玉的瓷碗中,一碗绛紫色的琼汁,碗中几颗乒乓大小的杨梅,憨态可爱的,圆滚滚沉在碗底。
放入口中杨梅的酸被黄酒的醇香覆盖,酸甜可口。
这样的杨梅做成的酒不好吃,杨梅却是可口的,杨梅虽是侵了酒,却不烧人。
正中了他们这些辈的下怀,大家也都抢着吃了十几颗,吃得也难免让酒量浅的人,也满面通红。
有酒量的大人不喜,也不准孩子吃得过多,免得喝傻了脑子,这今年的绍酒杨梅可算是毁了。
千玺以为虞月是因为茹素,这几日吃不到那杨梅酒,所以自己才酿了桃花酒来尝鲜。
但却只能说说出这种乱断的千玺还是未了解虞月的秉性,她所学于衣食住行,本是以一种克己复礼,清汤寡欲而为,也不会为着自己的喜好,而特意为之。
掘松了捧土,将小坛放入深坑,虞月这才回去。
又洗净了脸,素干净了双手。
端坐在高靠背梨花木椅子上,开始执笔,在那洒金灰纸册页上写了起来。
好容易抄完了一遍,虞月抬起头,将手放入袖间摸到那圆扁扁的一个小瓷瓶子来,又想到,还不曾将那去疤愈伤的积雪芦荟膏给千玺,就又低头将那狼毫又浸入了浓黑的墨汁里,有些为难着。
却又忽然想起来,还有那苏慧茜的伞,不曾定过花样子,于是就骤然起身,又告诉自己需稳住些,静下心来。
虽虞月觉得自己向来都是能自控的人。
然而却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在那砰砰乱作,难以自控骤然加快的心跳的驱使下。
像以往一样,轻轻手将狼毫笔放在笔砚之中时,她不曾看到那笔尖一滴墨,竟然被挑起,溅落在了她所抄的《心经》上的一幕。
才穿过了长廊又过了正院。
敲响了千玺的门。
恰好苏慧茜才去了虞华舅舅处,所以虞月敲门之时,就只剩下了千玺一个人,千玺不敢让苏慧茜看到身上的伤痕。
虞月也本是不计那么多的人,但是今日虞牙虞淑午间朝她泼水时,她却迎了上去。
还将千玺也拉上,就是为了那水一沾衣即湿,湿了就可换了全身,省得那身上的伤和划破的衣服,被饭间的长辈和苏慧茜看到了,苏慧茜也是怀了身孕的,若是知道了从山上滚落了下来,看见了不免是一阵心疼泪流。
到时候,又少不得一定要将那掘笋时的仔仔细细,来龙去脉招待清楚了才行。
千玺才刚刚脱了外衣,打算拿点药膏,擦那今日山上滚落下去时,擦伤的伤痕。
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却听得虞月在门外道:“慧茜阿姨,大牙儿来了。”
千玺不免一阵脸红,将衣服又披在了身上,匆匆去取下了门闩低着头,闷声不敢看着虞月道:“我妈妈她去了虞华舅舅那里。”
“那正(好)…”虞月改口连忙道。
“那真是不巧了…我还想来问慧茜阿姨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子。”
“这次就先问过你喜欢的好了。”虞月从善如流…
千玺有些木木然看着虞月,他还不曾见到虞月,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我…我没有喜欢的花。”他低头,他哪里需要在伞上画花他可是个男生。
虽然他想到了那天坑之中那朵“野玫瑰”。
那话却在唇间踌躇了半天,始终问不出。
“今天,今天那里那朵到底是什么花。”千玺低着头看向别处。
“花?”虞月疑惑。
四月里花很多,她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奥,没有,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你不会是为了看那朵花,才滑下天坑去的吧。”虞月打趣道。
“这…自然不是。”千玺赧然低下了头,脸上绯色一片。
“好啦,不逗你了,我来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虞月摸了摸他呆呆西瓜头的脑袋,递给他一个小瓶子。
“这是…”
“今日的伤,沾水可是痛了,我来帮你搽一搽。”虞月那如同四月梨花与桃李般,妙不可言的侧脸,就近在咫尺。
一双幽兰露的眼睛里,映出千玺一张有些微微呆住的脸来。
“好…”
该死他,他说了什么…
千玺呆住,他被蛊惑着说了什么…
单薄的虚披外衣被扯下,露出少年身量未开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