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女士最近精神很不稳定，但是她平静的时候就会在纸上写你的名字，”宋医生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种真挚的怜悯，然后将一个小本子递到南柯的面前。“你看。”

        “谢谢。”南柯语气温和，礼貌地接过本子，翻了几页后指端开始微微地颤抖。

        整整几大篇，密密麻麻的‘小花’，有的笔画龙飞凤舞，有的力道之深生生划破了纸张，但写的都是她的小名。

        “我还有事，”宋医生说着起身，“你抽时间还是去看看她吧，每个母亲心里最牵挂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每个母亲心里最牵挂的都是孩子，自己真的被她深深在意着吗，她曾经以为这世上最狠心莫过于季翎，可如听闻了医生的话，看着那分明的字迹，她的心竟突然柔软了下来。

        她神思一恍惚，如梦初醒时，对面的宋医生早已离开。

        正是午后，咖啡厅里洒进了一片暖暖的阳光，漫过桌角、漫过发梢，伴着舒缓的音乐声，南柯开始低头搅拌咖啡，眼睛盯着杯中那带着细碎泡沫的漩涡出神。

        “怎么一个人呢。”冷冽里分明夹杂着些嘲讽的意味。

        南柯回头，看见齐铮宇正站在那里，一双狭长深邃的眼低垂着，菲薄的唇角滑出抹好看的笑，仍是一副骄傲自负的模样。

        而在他身边，是一位面容姣好、身姿惊艳的女人，南柯粗略打量了下她，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腰际，齐铮宇的手正随意地把在上面，不激进一分，却又恰到好处彰显出性子里的那份张狂和两人之间的暧昧不清。

        未等南柯开口，“我女朋友，霜雅。”齐铮宇介绍说，然后一副浪荡地样子随意指了指南柯，“这是我...前女友？”他眉毛抬了抬，语气里带着笑腔。

        “老实交代，你到底有多少个前女友！”霜雅嫣然一笑，一张较小漂亮的混血脸在阳光下更显得美艳动人，深咖色的卷发是那种自然的弧度搭在肩上。

        她看着齐铮宇，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仰慕和喜欢。

        “还不走吗，方琛快到了，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南柯冷声说道，然后扭过头不去看他，继续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说两句话怎么了？”

        “我没时间，也不喜欢。”

        齐铮宇双眸浅眯，一丝戾气爬上眼角眉梢，但随即便俊颜舒展，轻笑出声，“哈，对了，”他抬手从里怀里掏出钱夹，十指和中指微微弯弯，夹出不薄的一打粉红色钞票。“你喜欢这个。”

        南柯眼角斜了斜，眼睛里涌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凄凉。“什么意思？”

        “你不是只认钱吗，我花钱买你两分钟聊天不行吗。”齐铮宇理直气壮，态度傲慢，说着指尖竟是陡然发力，一把钱就那样扬在南柯头顶，擦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掉落下来。

        南柯紧紧握住拳头，指尖仿佛嵌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她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是愤恨，而是悲伤。

        “你凭什么买！”南柯冷冷回他。

        “你不是出来卖的么...”

        -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收尾，南柯轰然站起，一杯咖啡就那样扬到齐铮宇的脸上。

        一边的霜雅惊讶之余，立刻从包包里拿出纸巾想要给他擦脸。

        齐铮宇眉尖微微蹙了蹙，然后慢条斯理地接过霜雅手中的纸巾，即使在这种外人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情景之下仍然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姿态。

        “少跟我摆谱，”他微笑，“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啊对，是事实，是我婊子立牌坊还扬了四少你一脸咖啡，我和你道歉。”南柯也是自知理亏，她转换了口气，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风波。

        然而却并没有道歉最起码的诚挚，南柯说完话起身就走。

        “不是等人吗，怎么就走了。”身后仍是齐铮宇不怀好意的调侃声，她也全然不予理会。

        事实上，南柯并没有约人，她只是来这里和宋医生沟通一下季翎病情的事情，谁想却遇到了齐铮宇。

        从咖啡厅走出去，南柯直接开车去了市精神病院。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三年前了，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正是寒冬，天上飘着雪又刮起大风，室内的暖气给的很足，季翎却偏要往外跑，喉咙里呜咽声模糊不清，目光呆滞。

        南柯追上去满眼泪水，“妈，我不想做南柯了，我想要钱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去冒充别人活着了！”

        季翎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犀利，和之前截然不同，她甩手就是一巴掌，“死不悔改！”

        也就是那一巴掌，南柯整整三年没有再去看过她。

        其实南柯清楚地知道着自己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至亲的人能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想要的那份温暖，仅此而已。

        南柯走进去在护士的引领下，看见了季翎，她正坐在花园的石阶上低着头不知道数着什么东西，面色极暗，早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清雅细致，眼泡微肿，微垂的睫毛下有淡淡的阴影，颧骨高耸突兀，衬得整张脸更加消瘦。

        南柯走过去，近在咫尺她也全然不知。

        “妈。”南柯蹲下身柔声唤她，秀眉轻轻拧了下。

        季翎头发蓬乱，早年一头乌黑秀发花白了大半，没有一丝光亮。听见南柯的声音她的动作明显一滞，然后有点机械性地扭过头来。

        她看着南柯，双眼无神，眸子里揉杂着不知是什么浑浊的东西。

        许久，她咧开嘴笑，“小花...”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出来，带着些哽咽，季翎抬起手抖个不停，最终落在了南柯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那双手犹如几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南柯鼻子突然一皱，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

        她真的老了，再没有力气像当年那样冲自己喊了，可是心里却突然空了大片，就像被野火一夜间烧光的荒原般，给人满满的竟都是恐惧。

        护士说季翎近期都不好好吃饭，可是南柯喂她她却一口一口全都吃光了，无论何时，人的意识终究还是对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保留着一丝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