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时候，手机突然想起来，齐铮宇侧了侧身伸手接过来。

        -“四少，现在季小姐他就住在她好朋友林妍的家里，地址是.XXX还有林妍的电话XXX...”

        齐铮宇嘴角扬了扬笑起来，气色一下子就好了许多，他伸手拔掉针头，拿过床头的外套走出去。

        林妍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三楼，齐铮宇到了之后给林妍打了电话，礼貌至极地提出想要见季茵染一面。

        暗沉狭长的天空，铅灰色的断云很低很低地浮动着，黑压压的透不出一丝光亮，风瑟瑟地吹，深重的寒意陡然入骨。

        齐铮宇突觉胸口心脏处一阵绞痛，然后那痛楚仿佛跌落般向下蔓延，胃部，腹部...

        只一刹那，眼底黑雾四起，他拳头紧紧握了下，硬是站得笔直。

        眼看着楼洞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他满脸孩子般欣喜地抬头，眯起狭长的凤目，笑意渐褪去。

        林妍走过来，不解问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件错事，”他敛着眉眼，菲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寂寞的笑，声音低而又低，“她不理我了。”

        目光空洞，声音嘶哑。

        仿佛褪去所有光环和骄傲，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即使作为局外人，林妍的心也是忽然间的一颤，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也隐隐地发抖，她好心地劝他，“四少，你先回去，小花这个人我最了解了，她在气头上，是不会见你的。”

        胃里仿若刀割般的痛楚，一丝一毫不曾消减，嗓子眼里涌起股腥甜，齐铮宇浓眉蹙了蹙，喉节向下滑了下，“今天是她生日，”他说，“可能明年...她的生日，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林妍终是无奈，深深看了一眼他，转身上了楼。

        -----

        “小花，你去看看四少吧，”林妍忍不住和季茵染说，“我看他脸色不好，应该是病了。你看这天气阴的，估计要下雨。”

        “病了？”季茵染嘴角挑起抹冷笑，“我看他精力旺盛得很，办公室里搞女人，背后找我妈，这种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说着，她拉上窗帘，上床蒙了被子睡午觉。

        “轰隆-”

        直到一声雷鸣响彻天际，季茵染才从睡梦里惊醒，她看了眼钟表，蓦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掀开窗帘一角。

        滂沱的大雨瞬间便落了下来，齐铮宇就站在楼下动也没动。

        她终于忍不住了，苦肉计吗？

        为什么你做着这样多无法原谅的事情，却要摆出一副是我辜负你的样子。

        明明是你先不要了我的，齐铮宇，季茵染鼻子突然的一酸，回想起来，明明就是他容不下他自己的一切附上污点，哪怕曾经拥有过的她。

        如今，事态清楚，她果真一清二白，可季茵染实在不知该如何接受他。

        她对他失望透顶，他发了疯一样的要替自己洗白，不就是因为他的骨子里，容忍不了她倘若杀人的假设么。

        这样看来，他的爱，还不如方琛真挚深切。

        已是深秋，空气里弥漫着丝丝寒意，季茵染披件外套，撑了把伞下楼。

        远远看见有人走过来，齐铮宇缓慢抬了下眼，眼睫轻颤，看见是她，视线顿时氤氲起来。

        脸上雨水和泪水还有额角渗出的片片虚汗早已经糅杂在一起，他像被浇傻了般定定地望着她。

        从胃里逐渐分散扩散到整个腹部的剧痛上抵心脏下至腰背，仿佛凝固般，叫嚣着麻痹着割绞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想上前，却恍然发觉已是寸步难行。

        “你...能走近些吗。”他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漂亮的眼眸恍如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黑夜。

        “有话快说。”季茵染面容冷冷的，语气似带了棱角，全然不知每个角度都足够将他伤得彻底。

        齐铮宇眉端拢了下，随即散开，他深深注视着她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

        “茵染，”他薄唇抿了抿，脸上笑容淡淡的，却不知一句‘茵染’已彻底激怒了她，“生日快...”

        -“啪”

        话音未落，季茵染甩手就是一巴掌，竟是蓄足她细弱手臂的所有力气。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明明接受不了曾经的季茵染，如今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倒是叫得自然。她愤愤地想。

        然而下一秒，齐铮宇那张好看的脸在她眼前一晃，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地面直挺挺栽下去。

        “嘭”---

        重重的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雷声涌动。

        季茵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发红的手掌，然后蹲下身试探地唤了他一声，“齐铮宇。”

        雨还淅沥沥地下着，齐铮宇的一边脸就贴在满是雨水的地面，迸起的泥点溅到那白净得仿佛发着光的面膛上，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

        那方才还挽着弧度薄唇仿佛不受控制地轻启，殷红的鲜血犹如摆脱了某种束缚般，接连不断从唇角溢出来。划过下颌，溶进地上的雨水里晕染开来。

        季茵染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在他鼻下试了试，可就是这一试竟吓得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从胸腔里滋生的窒息感逆喉而上，她嘴巴张张合合，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开始晕眩，许久才喊出声，--救命！

        -----

        救护车上，齐铮宇心跳骤停，医护人员开始紧张地给齐铮宇做心肺复苏，几个人轮番为他按压胸外心脏，一旁的心电图上仍是条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直线。

        他一只手仍是紧紧攥住那个精致的礼盒，骨节已然呈出青色，季茵染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的手指掰开。

        盒盖打开，一只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只他亲手丢到湖里惹得她痛哭流涕的怀表，终于被他找到了。

        她握住他的手，感受那如覆冰霜般的指间和渐渐褪去的温度的掌心，感受那从心底泛滥出的无尽的凌迟之痛。

        ...

        送到医院时，齐铮宇还在昏迷，一度恢复不了自主呼吸。

        胃部严重溃疡后受凉引起胃穿孔。

        医生都很震惊，质问季茵染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才送来医院。

        季茵染愣住，依照胃穿孔时的剧烈疼痛，齐铮宇究竟是如何做到从上午站到晚上，脊背还挺得那么笔直。

        “快，电击除颤准备！直选360J！”

        医生说着快速解开齐铮宇的衬衫，一边擦干他沾满雨水的胸腹一边眉头紧蹙，胸腹壁肿胀至此，早已坚硬如石。

        一语将季茵染的思绪拉回眼前的画面，齐铮宇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动也不动，锁骨中线处贴着心电监护的电极。

        两个电极板分别放在胸骨右缘第二肋间和心尖部，紧贴胸壁。

        “360J准备完毕！”

        季茵染终于忍不住地捂住了嘴。

        “砰-”

        齐铮宇身子重重弹起，随即又无力的落下。

        “滴”仪器长鸣，一道直线划过心电图板。

        “再来一次！准备！”

        “砰-”

        上身又是触不及防地起了下，脖颈间仿佛柔弱无骨，他头猛然向后仰去，锁骨到下颚间的线条完美到极致。

        那一瞬间，季茵染仿佛觉得他动了一下，可是待他身子砸落在床上恢复一如既往的死寂时，又让她觉得，他好像不会醒了。

        “滴----”

        ......

        季茵染在一边看着，他血色褪尽的薄唇半张着，眉间舒展，一张脸上竟是毫无痛色。

        大概是他潜意识里不想醒来吧...

        经一番抢救后齐铮宇生命体征依旧时有时无，医生决定立刻进行开腹手术。

        —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概率极高。

        齐铮宇被推进手术室里时，医生便向季茵染这样声明，随即一张病危通知书落到手上。

        季茵染指尖的凉意肆意蔓延，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一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是这一刻，竟是这样惶恐。

        她颤着签了字然后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求你，一定要救活他，他不能…不能这样离开…”

        脚步声纷起，齐铮宇那张寂然的脸只是在她眼前一晃就被推了进去，有种稍纵即逝的危险感。

        泛着寒光的手术刀，轻而易举地切开了腹壁的肌肤，顿时殷红甚至浓郁得发黑的血液飞快地溢出来…

        手术室外的季茵染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开腹的状况令主刀医生尤为吃惊，齐铮宇腹腔四处尽是血性液，肠管苍白水肿，大网膜已成黑色。而胃体前壁菲薄如纸，中间有2.5×3cm的巨型穿孔，遂进行胃穿孔修补和腹腔清洗…

        手术的医生都难以置信，像齐铮宇这般年纪轻轻娇生惯养的豪门大少，肠胃怎会恶化成这个样子。

        …

        时间过去很久，忽然有一名护士惊慌地跑出来，“快！病人腹腔大出血！再去准备血袋！”

        在她大襟和口罩上，都是刺目的鲜红。

        那一瞬，季茵染心中抽痛。

        原来人的生命竟是这般脆弱，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站在自己对面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自己，他还向自己说着生日快乐，他还叫自己的名字惹自己生气…

        明明刚刚他还是那个记忆里完美到极致的男人，还是那个气场永远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四少，现在怎么了，就这样面对生死的抉择了吗，季茵染觉得一切来的太突然。

        那种难过和惶恐，措手不及，让她连哭都哭不出。

        季茵染眼底氤氲出一层水雾，犹如无尽的细密的光斑，一点点覆盖了她的视线，然后在朦胧之中深深沦陷于周遭涌来的黑暗之中。

        …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满脸倦容，无奈地摇摇头，“病人腹腔突发的出血状况实在太严重…请节哀。”

        如同凉水浇入天灵盖，季茵染呼吸窒住，一股绞着心肺的气流向上哽在咽喉。

        “什…什…什么？”嘴像是不受控制般，季茵染一对秀眉拢了拢，轻轻咬住唇肉，她拉住医生，指端收紧。“他…”

        还没等说完，齐铮宇便被推了出来。

        季茵染话音突然降下去，嘴角僵了僵，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她抬起手，缓缓地从上面拉开白布…

        迟迟未落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啪哒啪哒地砸在白布上。

        他苍白着一张面孔，再无任何生息，完美的唇微闭，终究是血色褪尽，上面有条轻薄的齿痕，像是委屈的痕迹。

        她再看不下去，手赶紧捂上了嘴，随即手背抵于唇齿，呜咽出声。

        原来生死，只是隔了一张白布。

        那一天，似乎格外漫长。

        医院长廊中昼夜长明的白炽灯带着一种刺目的惨白，季茵染眼前犹如被罩上了一块巨大的帷幕，密密麻麻的白光缓缓移动然后一点点化作持久的黑暗。

        齐铮宇死了，干脆，利落。

        连说句遗言的时间都没有剩下，只是留下了一本日记。

        …

        …

        每个午后，季茵染都会搬出高脚凳坐到阳台，一本日记放在膝间，一页一页慢慢地读。

        *

        今天。

        我接你回家。你终于又住进来了，虽然我不会照顾人，但是我一定会让你健健康康的，不受到一点伤害。

        *

        今天。

        你生我的气了。其实对于你的身份，我从来就不介意。

        *

        就在刚才。

        你来我的房间看我了，还帮我掖了被角，其实我是醒着的，哈哈，我都知道！

        你是爱我的对吧。

        *

        熬夜胃疼。不过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

        胃疼，睡不着，我爱你。

        *

        今天。

        你搬走了…就剩下我自己了…

        *

        真相大白了，可是你在哪呢…

        *

        不想写日记了。我好想你。

        …

        …

        不知不觉中，季茵染早已经泪流满面，其实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是一个孩子。

        齐铮宇死后，按照当初签署下的遗体捐赠协议，将其角膜和肝脏取出移植给需要帮助的人。

        而这之后，便只留下一副解剖过后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那么漂亮精贵的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境地，他驾驭着太多的完美，却要承受这最终的不完美。

        想到这，季茵染心中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

        那种疼痛在胸腔周遭喧嚣着，然后带着尖锐的冲劲刺入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