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迪斯拜伦一行人终于启程出发了。

        田双城一脸郁闷地僵坐在在马车里，原本就没有恢复好的身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更是觉得四肢没有一点力气，然而又不敢完全放松。

        身边的田柾国则是一直把头埋在她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田双城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半坐半躺的，依旧闭着眼小憩的闵玧其，从刚坐上车开始，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似乎就一直没有睁开眼过，田双城看着对方白得略显病态的脸色，对比自己过去因为常年不见日光才阴郁干白的肤色，不禁有点好奇，难道是养尊处优太过，才造成这副惨白兮兮的皮囊么······

        “好看么？”

        闵玧其独特的烟酒嗓说起话来却毫无起伏，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并没有引起田双城的情绪变化，她只是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嗯”，就转移开视线，不明就里地看着怀里再度颤抖不安的田柾国。

        她轻轻捧起田柾国的脸，想看看弟弟到底是怎么了。

        田柾国出乎意料地开始躲避田双城的视线，表情慌张而且茫然，但还是迟疑地把目光投向已经睁开眼睛的闵玧其，视线电光火石般碰撞的一刹，闵玧其状似无心地轻笑了一声，目光顷刻锐利如寒夜中的一束冷芒。

        田柾国立马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受惊得再次埋低脑袋，颤巍巍地缩在田双城怀里，两只手死死抠紧姐姐的衣角。在闵玧其看不到的角落里，田柾国单纯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庆幸的神情。

        田双城似乎知晓了弟弟对闵玧其的畏惧情绪，不动声色地轻微移动了一下，坐得距离闵玧其更远了。

        闵玧其看到对方这样的反应之后，表面上无比平静，毕竟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陌生人而已。可是心底却盘旋上葛藤般纠纠缠缠的不满，他逐渐敛去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慵散，清明的目光投向静默坐着的姐弟俩，思索着该说出哪一种合适的话语。

        察觉到闵玧其的目光，田双城也抬起头看向对方，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始直视着闵玧其的眼睛。

        “好看么？”

        也许是被田双城突兀抛出的问题给惊到了，更或许是对方心无旁骛询问的模样让他有点堂皇。闵玧其那一瞬间的表情五味杂陈，他微抿着薄唇，打量着田双城一片认真的神色，若有所思。

        真的是有点可笑。

        他竟然妄想去判断，眼前这个女孩，此时此刻，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竟然会产生一种想要窥视她内心的冲动······

        竟然···会有这种荒唐的欲望。

        “没我好看。”

        日光透过车壁上帘布的间隙散落在女孩的面孔上，闵玧其忽然觉得她此刻的模样有点刺眼，撇开头不再端详对方。

        没有长开的面孔原本应该是一派天真无知才对。

        偏偏她深不可测，喜怒不定。

        让人好奇，也让人顾忌。

        这该死的猎奇心。

        面对闵玧其的回答，田双城并做出任何没有反驳，她面无表情地转向窗外，旭日当空，所到之处一片光明灿烂。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闵玧其醇厚的声线伴随着移动的光影响起，整个马车厢的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田双城陷入了大段的寂静，田柾国则是迷惘地感受着姐姐倏然僵硬的身体。

        “你的名字——”。

        闵玧其饶有兴味地品鉴着女孩有所波动的情绪，即使发现那里面夹带着难言的苦涩，他还是顺遂己心继续说了下去，殊不知他现在的一字一句，均犹如一把凌迟刀，生辣地剜动着田双城的五脏六腑。

        像是一条被破肚开膛的鱼，砧板之上，兀自垂死挣扎。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少年清冽的声音配上那晦涩难懂的文字，在她曾经心智开启的时光里，早就覆盖上斑斑锈迹，追随如烟灰的往事一起，再次回忆起不过是重揭旧疮。

        “这是Lily的名字啊。”

        记忆里，那个人自豪地捧着烫金封面的书籍，逆光的笑容却清晰明亮——

        双城啊——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

        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

        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

        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

        我们正在直登天堂；我们正在坠落地狱。

        “现实并不一定都要黑白分明。”

        闵玧其不在意地开口道，“中间的灰色地带也许不是刻意为之”，他蓦地短促的笑了一声，瞳仁里说不清楚是嘲讽还是怜悯，“只是现实给你最直白的解释而已。”

        田双城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阖上眼睛，留给闵玧其长久的沉默。

        闵玧其看了女孩一会儿，像是被田双城无语死寂的姿态动摇，有一股陌生的怒气逐渐沉顿郁结在胸口。

        他努力平缓着心绪，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柔和光线折射进他幽黑的瞳孔中，云淡风轻的节奏，“听说你生病了？”

        田双城注定一辈子都斗不过闵玧其的。

        就像一开始，她明明想着要远离，想着要忽视，最后却总是在闵玧其的一言一行面前，无缘无故缴械投降。

        这不是一段诡异的插曲，尽管它短暂，致命。

        却预示了二者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是是非非，纠葛缠绕。

        彼时若能预见日后，就不会泥足误陷。

        一定是日光太过温暖，田柾国眼眶有点酸，他悄悄合上眼皮，迷迷瞪瞪，如坠云雾。

        田双城又是“嗯”了一声，简单算作回应了对方。

        斑驳晃动的光芒在闵玧其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的一双眼睛突然死死盯着，那个正微带温柔注视着小男孩的田双城，女孩的五官在他的眼中开始变得明朗化。

        “我也生病了。”

        田双城曜曜生光的面孔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她不明白闵玧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闵玧其懒得去理清自己此时此刻复杂情绪的来源，喃喃自语，许是为了安慰自己，许是为了解释田双城的疑惑。

        “久病不愈。”

        我们都是病人。

        还总是把自己蒙在鼓里。

        说到底有些凑巧——

        同病相怜。

        想要怜悯你，又不自觉，想要得到你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