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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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叫兽,别乱来》
作者:鱼翘
字数:4153
更新时间:2018-12-04 14:07:12
两人回到学校,首先联系了金融三班的班长和张建宇的寝室长,寝室长説张建宇从平安夜那天晚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文熙和江路白对视一眼,平安夜,可不正是前天。
江路白又联系了张建宇的家长,对方也説从开学后就没有见过他,只是每周末他会打电话回家,电话里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江路白这才感觉事态严重,先向学校报告了这件事,回复了刑侦局那边,向张建宇的家长说明情况,并发动所有认识张建宇的人留意他的消息和行踪。
文熙虽然担着班导的头衔,在这等大事面前却也帮不上忙,一切都是江路白在负责。
江路白也不让她插手,只让她好好休息,按时去医院理疗。
第二天下午,刑侦局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在郊区的一个废弃汽修厂找到了张建宇。
文熙不顾江路白的阻拦,执意要跟他一起去刑侦局。江路白拗不过她,只好捎带上她。
一路上,文熙一直咬着唇不说话,心脏砰砰跳得又慌又乱。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张建宇愤怒地盯着她质问説:“你也觉得我是神经病?”
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看来,那时他心理已经出现障碍。
江路白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开口説:“别担心,等了解了真相再说。”
文熙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早上的那个吻,她强迫自己从脑海里抹掉。那些火热温暖,那些心跳如雷,通通都不要再去想。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刑侦局,江路白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给对方看,要求见一见张建宇。
一个年轻警员接待了他们:“真是不好意思,刚刚走完刑侦程序,犯罪嫌疑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接下来要进入司法程序。在这期间,家属不可以探望,你们可以委托辩护律师来会见。”
这时另一个警员接了一个电话,转头对接待的年轻警员説:“小靳,周局説特事特办,就给他们半个小时会见吧。”
叫小靳的年轻警员看着江路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靳带着他们走去看守室的路上,低声问:“他真的是大学生?一个学生手段怎么这么残忍可怕?我们查证了受害者是他的女朋友,就读于外国语大学。他在受害者身上砍了二十几刀,颈部大动脉上的伤口是致命伤,受害者失血过多致死。他还残忍地将受害者碎尸,并用麻袋分装了几份分别扔进江里。麻袋口没扎紧实,下水后就散开了,大冬天的,江面又那么宽,可怜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愣是没找到全尸。”
文熙听得直反胃,感觉心脏像是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无法呼吸。
她惨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底的恐惧和寒意如同泉水一样汨汨地冒出来,脚步也拖沓起来。
那些形容,仿佛勾起了她心底最恐怖的记忆,她有一种想要嘶吼的冲动。
江路白看了她一眼,也不顾那个小靳警员好奇探究的眼神,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説:“出去外面等我?”
他的声音轻柔,眼神关切,莫名就给了她一些勇气。
文熙苍白着脸,挣开了他的手,坚决地説:“不,我要去见见他。”
看守室的大铁门被打开,两人在另一个警员的陪同下走了进去。张建宇就坐在看守室里唯一的一张长条桌子的一头等着他们。
他的头发凌乱,形容憔悴,脸色惨白,只是双眼里布满了血丝,想必这两天过得也很煎熬。
看到他们进来,他抬头説:“江老师、班导,你们来了。”
那淡淡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説,你们中午吃过了吗?
文熙看着他,心里翻起了惊涛巨浪,纵有千万个问题要问,却终究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江路白握了握她颤抖的指尖,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张建宇静静地看着他们,在江路白问他为什么时,他一直垂着头玩弄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
该问的细节刑侦局想必已经问了,包括作案动机。可江路白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为什么,张建宇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无话可说。
整个看守室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了,文熙只听见风从窗口缝隙里灌进来那种凄厉的号叫声。
江路白定定地瞅着他,半晌才説:“你杀了她,是因为你不爱她吗?”
一直淡定的张建宇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嘶声喊道:“谁説我不爱她?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跟爱她?可是她为什么要分手?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不满足?”
“她要跟你分手?”
“是啊,她要分手,不停地闹。”张建宇凄凉地一笑,“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三年,一千多天。我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她却总是嫌这嫌那,总説我管得太多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我那是因为太爱她了啊,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要説我是神经病?我不是!我不是神经病……”
文熙感觉呼吸一窒,这又是一场以爱为名义的禁锢和束缚。
有一些人在爱情中总喜欢斤斤计较,喜欢衡量付出和获得。他们总觉得自己爱极了对方,对方也应该同等回应,如果没有,那就是对方罪大恶极。甚至,他们因着自己这样那样的私心而对对方以爱的名义进行禁锢、束缚、摧残。这样的爱情,自私得彻底,谁遇上了谁倒霉。不但可能爱得难受爱得失去自由失去自我,还可能爱得丢了命。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分开?”文熙颤着嗓子问。她到底还是说不出那个恐怖残忍之极的词。
张建宇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本来没有想这么做的,只是看她那个惊恐的表情,突然觉得很过瘾。一刀一刀下去,看她一点点哀嚎痛哭至死,觉得被她伤成千万瓣的心终于舒服了一些。”
文熙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如同坠入冰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象到他所说的情景,那个可怜的人儿竟然是被活活凌迟至死!
残酷如斯!暴虐如斯!
她突然间扶着椅子靠背干呕起来,寂静的探视室里,只听得到她干呕的声音。呕吐空了胃,最后除了酸水,她什么都呕不出了,反倒是眼里透明的泪在啪啪地往下掉。
谈话中断,戴着镣铐的张建宇被警员带走了,江路白半扶半拖着文熙走出看守室。
出了刑侦局,小靳警员热情地要送他们出来,边走边递过来一张备忘录纸片说:“江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江路白颔首:“多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文熙突然出声问:“他会坐牢吗?”
小靳飞快地看了江路白一眼,才对她说:“这个不好说,受害者的遗体碎块是被江里的渔民发现的,当时已经口口相传了出去,这件事在社会上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A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恶性事件,上面的领导高度重视,就连省局领导都亲自打电话来关注进展。故意杀人罪本来性质就恶劣,再加上他手段相当残忍恶毒,又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判死刑都说不定。”
文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的脸色灰白如纸,嚅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在来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只是搞错了,那么现在她就不能不接受事实了。
那个有着大好前程的阳光青年,必定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接受法律的严厉制裁。也许要在有生之年把监牢坐穿,也许会葬送年轻的生命。
出了刑侦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与里面的温暖形成对比。一冷一热之下,文熙的肺部受到刺激,大声地咳嗽起来。
江路白打开车后厢取了一瓶水出来递给她。
文熙接过,抿着嘴喝了两口,突然又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忍不住又扶着他的车顶盖狂呕。
她一边呕一边抽噎,慢慢便变成了死死闭着嘴巴拼命掉眼泪。
周围路过的人神色各异地看过来,江路白打开车门将她推进去,与她一起坐进后座,车门关上的刹那便已经将她抱入怀里。
她早已无暇去计较他的逾越,只是咬着自己的手背,死命忍住喉咙间的呜咽。
江路白执着地拉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咬我好不好?不要咬自己。难受就哭出来,一点都不丢人,真的。”
他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让她瞬间软弱无比,她缩在他怀里,渐渐哭出声了来,慢慢就变成了放声大哭。
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天。那个冬天,是真的很冷,她还记得下了很大的雪。
那天,她在教室里上课,她记得那天语文科李老师讲的是李白的诗《望天门山》,她被李老师点名叫起来朗诵这首诗,她刚念完最后一句“孤帆一片日边来”,就看到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穿警服的身影。
当时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兴奋地往门口张望,她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是父亲的助手小周叔叔。小周叔叔跟李老师说了一句什么,李老师朝她看过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诧和同情。
李老师帮她收拾好书包让她跟小周叔叔走,她背着书包跟在小周叔叔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校门口走去。
天空还在纷纷扬扬飘着雪,白茫茫的一片,把校园里的树杈都压弯了。小周叔叔回头看她一眼,眼睛红肿,突然弯腰抱起她。他沙哑着声音说:“来,叔叔抱你走。”
到了目的地,她看到那里围了很多人,那些人看到她来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那些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和肃穆的表情使她的心突突跳得很厉害,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等着她。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大约是一个灵堂的地方,她看到父亲躺在铺了白布的木板上,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父亲的脸色很白,白得像一张纸。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几条血痕伤疤,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他的下半身盖着一条绿色的警服,上面还残留着大片大片暗色的血迹,已经被冻住了。
她看了很久才出声问:“我爸爸怎么了?”
小周叔叔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他用手背抹去,紧紧地抱着她,不一会儿她的衣领也被他湿热的眼泪弄湿了。
她固执地推开他,问:“我爸爸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起来跟我说话?”
小周叔叔这个一米八身高的人,竟然蹲在地上抱着她痛哭失声。
后来,她的母亲来了,被人从某个麻将馆叫过来,来了后没有看她的父亲一眼,直接就跑到刑侦局局长面前问能领到多少抚恤金。
后来的后来,她隐隐约约从大人们的交谈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一个贩毒嫌疑犯狡猾非常,两次逃脱,但却记恨上了身为追捕刑侦队大队长的父亲,接下来便雇请了两个帮手一起实施了一场的谋杀,最后还泄愤地肢解了他。
后来父亲的遗体被人发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帮他进行了缝合,但还是缺了一只脚掌没有找回来。
文熙每每想起那天父亲躺在那里的情景就觉得肝胆俱裂,她没有想到父亲直到火化都是带着残缺之躯离开这个世界的。
凶手后来落网被判处极刑,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消失了,无论做什么补救都不能回来了。他再也不会摸着她的头,慈爱地说:“好孩子,爸爸回来了。”
对于社会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普通的人。对于刑侦局的同事来説,不过是牺牲了一个优秀的工作伙伴。对于她的母亲来説,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她不爱的丈夫。对于她来説,却是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从此心里总有那么一角凄风苦雨,温情不再。
她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偶尔想起父亲,她也常常觉得人生太不公平,苦难总多过喜乐,只能安慰自己说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终将有一天会受到命运的惩罚。
上帝是公平的,因为他对每个人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