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社会上关于张建宇造成的恐慌还未彻底散去。正规新闻媒体被要求对此事禁声，但网络社会想要秘而不宣却不可能做得到。网络上微博上把这件事炒得火热，网友们脑补出各种各样的版本。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闹得社会上一时人心惶惶。

        文熙也病了一场，虽然只是一般的发烧，但对于很少生病的她来说还是很少见的。美美帮她打好了饭回来，看她额头上盖着一条温毛巾在退烧，还躺在床上看英语词汇，便説：“文熙啊，你都是学霸了还这么拼命，给别人留一条活路好不好？”

        大一时文熙就过了英语四级，大二又考过了六级，在其他同学还在为四六级奋斗时，她已经在啃托福模拟试题。美美知道她是想要争取毕业交流生名额。A大跟美国芝加哥大学有学生交流的项目，每年会选择两个优秀的本科毕业学生公费送到美国跟对方交流学习三年，顺利毕业的话能获得该校硕士学位。每年名额只有两个，都是落在全校顶尖学生的身上，竞争的激烈可想而知。

        “活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

        美美不满：“切！看来烧得还不够严重，还知道说教。”

        文熙看着美美，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忧愁，总是一副欢脱的二逼青年模样，到处找乐子，没乐子时也有办法自娱自乐。她突然出声问：“美美，你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呢？”

        美美一边啃烧饼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肯定有啊，我没钱啊，没男朋友啊，我家没有大房子啊，我喜欢的男神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啊……”

        “男神？谁？”

        “龙西啊，龙西和江老师就是我的男神，可是龙西一双眼睛都被胶水粘到了你身上，江老师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哪里有正眼看过哪个女生。”

        文熙被她逗笑了。

        “不过也是奇怪，你説江老师那么优秀的履历，名校硕博连读的海归，怎么会屈尊在我们学校当一个小小的辅导员？”

        “谁知道呢？也许是去国外混文凭的，混不下去就灰溜溜回国来骗人了。”

        美美一听就不干了：“江老师才不是这种人！人家混的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有本事你也去混一个！你这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

        成功惹得美美哇哇叫，文熙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默然。她突然想起了这十来天不但一次也没见到龙西，甚至连江路白都没有见到。

        也许龙西的确是放弃了吧，毕竟他那么优秀骄傲的人，接受别人的拒绝已经是不容易，怎么可能还会再来找她。

        至于江路白，她想他大概很忙。张建宇的事情发生后，他的那个受害女友的家属拉了二三十人组成的家属团来A大又哭又闹，要求给个说法。那群人每天在学校大门口拉着横幅哭嚎抹泪、呼天抢地，烧纸钱杀鸡滴血请和尚摇铃招魂，整个学校大门口都被这些人和看热闹的人堵得无法进出。

        身为负责张建宇班级的辅导员，江路白自然在这件事上事事亲为。

        这群人不但堵塞交通，影响还极其恶劣。A大所属街道办里的妇女主任来做工作，被痛骂了回去。甚至有几次这群人想强行闯进A大里面设灵堂，与学校门口维持秩序的保安发生了肢体冲突。有人报了警，市里出动了武警，结果更像是捅了马蜂窝，这群人中的几个妇女立即往地上躺，满地打滚，鼻涕眼泪往武警身上抹，有不明真相的网友拍了视频往网络上一发，又演变成武警欺压良民的闹剧。

        后来听说A大董事会做出决定，赔偿十万元才将这件事善后。

        其实她不太明白张建宇犯下的错为什么要来他就读的学校里闹，又不是学校让他去杀人的。而且这群受害者的家属不但在A大闹，也去受害者就读的外国语大学闹，外国语大学同样也赔偿了一笔安慰金他们才作罢。

        逝者已逝，可是总有人打着死者的幌子来捞取利益。

        下午，文熙回了嘉唐小区的姑姑家。

        元旦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就要举行新年晚会，这次是大学城里十所大学联合举办的晚会，每个学校都推举了五个节目来参加竞选，盛况空前。她有一个小提琴合奏的节目。虽然学校乐团里也有琴，但为了准备充分，预防万一，她这次回来便是要将自己的琴带去学校备用。

        潘云梅也在，她礼貌谨慎地打招呼，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她好脸色，她也不在意，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感觉头还是很晕，仿佛有人用针在一下一下地扎她的脑袋，又痛又难受。趴在熟悉的床铺上，感觉倦意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爱婷在外面敲门喊她出来吃饭，她睁开眼睛才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可是她感觉她才眯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破碎的梦的片段。

        餐桌上，潘云梅的脸色沉得能掐出水，看着她轻哼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了！不但没有一点帮忙做饭的自觉，竟然还要我这个老太婆饿着肚子坐在这里等你们。”

        文熙知道她是在説自己，这餐桌上就她一个年轻人。按照从前，她必然会道歉，可是今天她的心情也很糟糕，便没有接腔。

        潘云梅更加不满，正想继续説，突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文爱婷开了门，高晓晓便像一节燃烧的火车头一样急匆匆地撞进来，她喘着气，急切地抓着文爱婷的手説：“妈，有没有五千块钱，先借给我，急用。”

        文爱婷拂开她的手，不满地説：“没看见你奶奶坐在那里吗？一回来就钱钱钱！你这阵子都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回家？”

        高晓晓这才发现潘云梅也在，转头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奶奶。”

        潘云梅绷着脸点了点头。

        文爱婷越看越不满：“你看看你？大冬天的还穿短裤光着腿，不知道穿双袜子？这头发怎么染得跟一只金毛狮子狗似的，像什么样子！你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高晓晓忍无可忍，不耐地打断她：“妈，你就説你有没有钱吧，啰嗦什么！”

        文爱婷被她抢白得一愣，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説话的？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和文熙一块长大，你看看她，再看看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説你怎么就那么让我不省心？”

        高晓晓也动了气：“是，她很好，从小到大我哪点比得过她？她那么好你让她当你女儿啊，还管我干什么！”说完也不要钱了，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文熙本来还夹着一筷子米饭的手顿了一下，暗暗叹气。她何其无辜，一声不吭吃个饭都躺枪了。

        她印象中的姑姑是一个干练果决的人，做事圆滑周到，只是姑姑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望女成凤的母亲一样，在面对自己的子女时难免严格，甚至严格到苛刻。也会像普通父母一样习惯性地犯相互比较的错误，总喜欢拿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优秀的孩子比较。

        换作她是高晓晓，听到这些话也不会觉得舒坦。

        “啪”地一声，潘云梅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扔，阴着脸説：“不吃了，再好也不是亲生的，为了一个外人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值不值当！”

        文爱婷的脸色一变，听出了她话里的含意。

        文熙脸色如常，继续低头吃饭。

        寒风凛冽，校园里的树木大多都已经掉光了叶子，挺着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摆。天空阴阴的下着细雨，走在被树木遮蔽的校道上，更加让人觉得阴凉。

        文熙站在综合楼的八楼，隐隐可以听到其他班级下课时的人声喧闹，也听得到球场上传来的阵阵喝彩声，还有耳旁杂乱的弦乐声。

        今天是管弦乐团的集训时间，她下午没有课，早早就来了这里练习，将曲子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独奏演练了很多遍。一直等到下午五点，还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到了五点半，郭御文终于姗姗来迟。

        文熙抬头看到他带着一身外面的水汽进来，率先打招呼：“郭师兄，你过来了。

        郭御文抖了抖黑色外套上的雨水，説：“对不起，导师找我有点事，来晚了。”

        文熙摇摇头：“没关系，我也刚来没多久。”

        郭御文笑了笑，没再説什么。

        郭御文是文学院的学生，比文熙大一届，当初文熙进入管弦乐团还是作为副团长的他面试的。两人虽然不算深交，但因为多次参加管弦乐团的集训也已经算是熟悉，合作起来并不生疏。

        这次的节目是学校安排的硬性任务，郭御文推脱不得。但他已经大四，一直在忙碌地找工作，时间很紧凑，故而两人的合奏演练时间显得特别珍贵。一般都是文熙有空就来演练室独自练习，郭御文再抽空过来将自己的部分合上。

        两人照例去演练室里面一个单独的小间，因为这次是代表学校参加晚会，学院团委特批给他们一个小隔间练习。

        郭御文从琴盒里取出大提琴，往琴弓上擦了松香，试了一下音，説：“可以了。”

        文熙点了点头，将曲谱翻到了最前面一页。他们合奏的曲子是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四重奏》改编成的二重奏，这首曲子要想会弹奏不难，但要是想弹奏得传神，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两人之前就合奏过，还算默契。两人对着曲谱一遍遍地演练，时而停下来讨论交流一番，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冬天的白天总是显得很短。

        前面的分声部部分两人已经各自练习过，问题不大，只要再多练习几次就好。最后比较有难度的二重奏的段落竟然一次性通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霞光已经彻底被暮色吞噬，两人各自收拾好了自己的乐器，默契地一同离开。

        到了电梯外，郭御文看着她説：“一起去吃饭吧。”

        文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