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冷风凌厉。

        校园里的行人不多，临近考试周，大家几乎都彻夜泡在图书馆和教学楼里里学习。公寓楼下的一株桂花树散发着残余的浓郁香气，细碎的金黄随着夜风簌簌落地，余香随风飘散，袅袅不绝。

        文熙缩着脖子走下楼去，郭御文已经站在那株最大的掉光了叶子的木棉树下等她，只见他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修剪得很整齐的短发在公寓楼下灯光的照射下里发出莹润的黑色光泽。

        与江路白的俊逸出尘和龙西的嚣张不羁不同，郭御文的外貌对比前面两人稍逊一色，更多的是宽厚温和，也给人更多的安心感。

        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郭御文抬起头来，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盒子递过来，説：“吃夜宵了没有？给你带了点理工大的荷叶鸡肉粥。”

        文熙的目光在他的指尖顿了顿，接过盒子问：“你去理工大了？”

        郭御文点头：“嗯，下午接到景天集团的复试通知，回来时经过理工大就帮你带了一点粥，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文熙惊讶，她无意间说过一次，他竟然就记得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惊叫起来：“景天集团？全国传媒行业的掌舵者那个景天？”

        郭御文笑着点头。

        文熙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崇拜。竟然是无数毕业生梦寐以求能成为一员的景天集团！它是A市的龙头老大企业，更是在全国排名靠前的跨国集团！旗下子公司的业务涉及范围很广，以房地产和传媒为主，是个跺一脚A市都要抖三抖的角色。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急切问：“那复试结果如何？”

        “结果还没出来，説是两天后公布。”郭御文想起中午去找学院教务处主任説：“郭御文啊，能过了初试就说明你能力不俗，要好好努力争取把复试也过了，过几个月再争取转正当正式员工，给师弟师妹们立个榜样，也给学校的就业率做做贡献。”

        想到刚才面试官那个满意的神色，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眼里也忍不住浮起一丝志得意满：“应该问题不大。”

        文熙一听就更替他高兴了，也不计较晚上被他放了鸽子差点出糗的事。

        “一起走走？”郭御文出声问。

        文熙点了点头。

        两人绕着寂静的校道慢慢地走，月华清冷，星子寂寥。文熙一个晚上委屈失落的心情似乎也在这样美丽的月色中恢复了。她看着天际那个银盘一样的月亮忍不住感叹说：“今天的月亮真亮。”

        郭御文也抬头看了看月亮，笑着说：“今天都农历十二了，快要接近十五，月亮自然也是愈发圆亮的。”

        说完两人又没话了，文熙心里有点着急，怕他会觉得尴尬而提议回去，她有心想找点话题説，却又因为一贯嘴笨而根本找不出任何话题。

        倒是郭御文似乎对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依然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旁，甚至在她偶尔落下时还稍微放慢脚步等她。

        校道两旁的树木萧然沉默地直立着，树荫影影绰绰，看上去似乎是一座又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月色如此清冷，从树叶的空隙里投射到地面，仿佛一粒粒颤颤的宝石。郭御文的影子就投射在她的脚边，她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踩到，她从未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过。

        在这寂寥夜色的静谧中，她感觉自己犹如一潭清冷湖水的心底，被这温柔清冷的月光轻轻撞击出了微波，波光粼粼，映照出昔日点点滴滴细碎的回忆。

        这样就很好了。她满足地想。

        郭御文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份静谧：“文熙，寒假你回哪里过年？”

        “啊？我就在A市。”

        郭御文看着她点点头，眼睛里有细碎的笑意，又不说话了。

        也许是月色太美好，也许是他的态度太温柔，文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那股冲动，问：“郭师兄，十二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流花城？”

        今晚他再一次失信，勾起了她心底深切的恐惧，她实在是怕极了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的那种感觉。这一刻，她心里涌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疯狂，她想要了解他更多的情况，想要挤进他的生活里。

        郭御文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文熙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急切地説：“你真的是崔婆婆的孙子！我就住在崔婆婆隔壁，你还记得我吗？”

        郭御文偏头想了想，也惊喜地指着她喊道：“妞妞！你是妞妞？住在外婆隔壁的小姑娘？”

        文熙低头掩饰眼角的湿意，他终于想起她来了。

        郭御文打量着她，终于从她的眉眼间找出熟悉的影子，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想不到世界这么小，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我记得那时你偶尔会到我们家吃饭。”

        文熙也笑，他这么説是照顾了她的面子，她根本就是过去蹭饭吃的。她记得自己很喜欢吃崔婆婆做的榨菜炒肉丝，每次有这个菜她都能多吃一碗饭。特别是她印象最深刻的葱油烙饼，这些年来她的鼻端总觉得还时时能嗅到那股芝麻混着香葱的油香味。

        “那婆婆现在在哪里？跟你家人在一起吗？”

        郭御文的脸色黯了下来，涩声説：“外婆五年前就去了。”

        文熙想到那个总喜欢抬手梳理一下银白发丝的慈祥老人，想到她总是笑眯眯地往她的碗里夹菜，想起她的殷切关爱，她的鼻腔冲出了一股酸意，难受得她的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郭御文看到她落泪，有点慌张地想帮她擦，却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他握着她的肩膀连声安慰：“没事没事，外婆是没病没痛走的，她是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文熙听了才感觉心里安慰了一些，她抹去了眼角的泪，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郭御文的脸色更加黯然：“我就住在学校里，那年我父母离婚，父亲出国后音讯全无，母亲出了车祸离去，我跟外婆回去秋阳城打理后事，后来便住在舅舅家，外婆走后我就一直住在学校里。”

        文熙听了心里难受得紧，原来那时他是因为母亲出了车祸才从流花城不告而别的，她却还在心底埋怨了他十来年。

        想了想她又觉得心疼，崔婆婆走后他一直住在学校里，想必寄居在舅舅家过得也不是很顺心，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她比谁都明白。就拿她自己来说，明明没有人苛待她，姑姑待她还很好，可她就是深切地感觉到不是自己的家。

        看着他黯然的脸，她的心底浮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的那个目光看得郭御文的心底一颤，相识两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虽然她每次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立即移开了视线，但次数多了，他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他，但那目光里的情意却不容错辨。

        今晚，她的目光似乎有一点不同了。暗夜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在从前的羞怯上更多了一点热烈。这样的目光将他心底刻意打上的封印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从裂口处汨汨冒出滚烫的岩浆，差点没把他灼伤。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其实他也是喜欢她的。每次捕捉到她含羞带怯的目光，他心里就像吃了一颗水果糖，酸酸甜甜，能让他回味半天。

        只是……

        看着她身上半旧的大衣，他暗叹了一声，心里有点举棋不定。

        想了想，他暗自收摄心神，説：“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文熙的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看他。

        郭御文被她眼中根本来不及掩饰的失望逼得倒退一步，他不敢去直视她的目光，想了想，他缓缓地説：“文熙，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曾经在中山路看到过你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上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

        文熙一愣，银白色的轿车？她心念一动，急切地问：“是不是5字开头的车？”

        郭御文点头。

        “那是我的姑丈，那天我要去做家教，刚巧他有事要过去那边就顺路搭我一程。”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她如此着急地解释，是担心他会误会她跟开车的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吗？

        “是你姑丈？”郭御文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丝亮光，眼神竟然比她的更急切。

        文熙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郭御文的脸色倏然放晴，渐渐变得神采飞扬起来，直到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仿佛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文熙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出声问，而她也解释清楚了。如果他闷在心里一辈子，那她是不是就永远被他误会？

        两人又绕着学校的操场走了一圈，这一次，两人的心情都很好。甚至，在文熙踩到一块碎石脚下踉跄了一下时郭御文的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然后，顺势而下牵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文熙仿佛听到了冬夜里花朵簌簌绽放的声音。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心跳剧烈得仿佛要蹦出胸腔。小巧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那里的纹路和薄茧带着他的体温覆盖在她的皮肤上，仿佛要将她的心烫得融化。

        微黄的月晕旁边拖着几朵云，晕开淡淡的薄雾。薄雾时而被风吹散，扭着飘逸妖娆的身体四散而来，仿佛调皮的少女。也许是境随心变，她竟然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夜也很妩媚。

        回到寝室，她的心情还像坐过山车一样飞在云霄尖端落不下来，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在几个小时前的晚会上她还悲伤委屈，现在却欢喜得无法平静。

        手机叮叮地响，郭御文发了短信过来：早点睡，晚安。

        她的心里甜滋滋的，回复了过去：嗯，你也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