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超市，文熙找到服务台说明来意，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就被领到工作人员更衣室要求换上促销员服装。

        整个超市红彤彤的一片，天花板上装饰了大红的金色的各种新年挂件，靠近门口的几个摊位和货架上陈列的都是新年用品，有对联、挂饰、零食、服装等等。

        超市里人很多，大家流连在各个货架前选着自己心仪的物品，促销打折的摊位前围着的人尤其多。文熙置身其中，感觉自己也被那种欢欢喜喜的氛围打动了。新年大约是中国人最为重视的节日了吧，即便穷困潦倒如杨白劳，过年也还给女儿扯了一根红头绳。

        这次促销的酸奶是国内某知名品牌，文熙自己没有吃过，只看过电视广告里该酸奶的瓶子外包装是以绿色为主，寓意绿色环保。可她没想到领到手的服装竟然为了呼应也取用了翠绿色的布料，间杂着几块白色，她感觉自己穿上后瞬间变身成一条绿油油的菜青虫，还是翻着白肚皮的那种。

        服装是改良版的短装旗袍，上身无袖，下面的裙子只有及膝长，虽然超市里有暖气，但她就站在一长列酸奶冷藏货柜前，身上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她时不时地搓一下胳膊上爆起的鸡皮粒子。

        她端着托盘，上面托着十来个小巧的一次性杯子，里面各自倒了一点酸奶，有人经过时就热情地招呼他们过来试喝，并推介酸奶。

        一个早上就在她时不时的哆嗦中过去了，中午她跟其他几个兼职的女孩子在超市的熟食柜台买了一份快餐，吃完后又继续回到冷藏柜前工作。

        下午四点多，她正在热情地招呼一对五六岁的双胞胎女孩子过来试喝酸奶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阿龙，我们过去看看年画好不好？”

        文熙的心头一跳，抬头去看，果然看到是高晓晓，她正挽着龙西的手笑意盈盈地指着超市的另一边跟他说话。

        文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冷藏柜后面缩了缩身子，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昨晚彻夜未归的高晓晓，而且她还是跟龙西在一起。选择兼职地点时她特意选了离嘉唐小区比较远的这家超市门面，就是担心会遇到小区里的邻居或者熟人，虽然她觉得自己打工兼职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丢人的，但姑丈的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龙西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手插在兜里不说话，但他还是随着兴奋的高晓晓往年画年货区走去。

        文熙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到他们两个同时出现的那一刻，她心中豁然开朗，一直压在她心底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她调整了一下思绪，将杂事抛之脑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又接连卖出几打酸奶，她的心情很好，微微扭了一下身体放松站得酸痛的筋骨，转身从冷藏柜下面拿出自己的保暖杯喝水。

        突然一个被灯光投射下来的高大阴影覆盖住了蹲着的她，她本来以为阴影很快会消失，不料那个影子就一直覆盖在她身上，即使她现在背对着影子的主人也能感觉到那种沉沉的压迫感。

        她抬头看，竟然看到龙西正一脸高深莫测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这种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的感觉不是那么愉快，她站起身来平静地朝他摇了摇手：“真巧。”

        龙西“哼”了一声，眼睛盯着她説：“我不转头回来找你，你就打算假装没有看见我了？”

        被人当面拆穿，文熙有点尴尬。她眨了眨眼，不打算辩解。

        “是我爸让我来陪她逛街的，她父亲主管城建规划，最近我们集团里有一个温泉山庄开发项目。”

        文熙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向她解释他和高晓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笑了笑不说话。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龙西的眼中跳起了一簇火苗，死死盯着她问：“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他的神态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完全没有之前的桀骜冷酷。

        文熙看着他轻声説：“龙西，这些都跟我无关。没什么事请你离开吧，我要工作了，不要打扰我好吗？”

        原本她就对他无意，现在知道高晓晓倾心于他，她就更不会接近他。

        龙西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什么，令他失望的是她的眼睛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片该死的淡然。

        他惨然一笑，漂亮细长的眼睛中掠过一丝亮光。他突然指着她手中的托盘説：“麻烦你给我一杯，我要试吃。”

        话题转向太快，文熙一愣，随即拿起了一小杯酸奶递给他。

        他一仰头就将那只有一小口的酸奶倒进嘴里，又对她説：“太少了，没吃出是什么味道，再来一杯。”

        文熙：“……”

        在龙西接连喝了五杯后，文熙终于明白他就是故意找茬的。她有点哭笑不得，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干这种幼稚而又搞笑的事。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饮料组那个四十多岁的组长已经站在不远处满脸不悦地看着这边，她只好努力绷起脸説：“龙西，你不要闹了，快离开吧。”

        龙西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我闹什么了？你以为我买不起？还有什么口味，一并让我试吃一遍，我吃得满意了就全部买了。”

        还未等文熙做出反应，站在一旁的组长闻声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她笑容可掬地拿起冰柜里的几种酸奶逐一倒在小杯子里递给龙西，嘴里也不闲着地介绍：“我们这款酸奶……”

        “让她来説。”龙西倏然出声打断了她，手指指着文熙。

        组长尴尬地笑了笑，瞪了文熙一眼，示意她要好好招呼客户。

        文熙只得拿起先前组长倒出来的酸奶递给他，口中娓娓道来：“这是芦荟味的，口感清爽，酸甜开胃。你刚才喝的是原味的，额外添加了维生素C。这里还有蓝莓味、芒果味、草莓味、菠萝味，请问你还想试一下什么口味？”

        龙西伸手招来组长，指着冷藏柜问：“我把这些都买下来，她就可以下班了吗？”

        “这……”组长有点为难地看了文熙一眼，“她是按工作时间领薪水的。”

        “即使她站在这里促销到今晚你们超市关门，这些都能卖出去吗？”

        组长一愣，眼珠转了转，立即笑眯眯地对文熙説：“小文啊，你可以下班了，去换衣服走吧，我会帮你打卡。”

        文熙劝告无效，眼睁睁地看着龙西固执地刷了卡，留下地址指示组长送货到他家。她无奈地想，这么多酸奶，得喝到明年了吧。

        等她换了衣服后，龙西冷着脸一路扯着她出了超市。

        她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冷静地説：“龙西，你不要这样，你影响到我的工作了。”

        龙西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意，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你跟他在一起，他竟然让你天寒地冻穿着这种衣服在那里促销？就为了那几个钱，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不顾？”

        文熙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再淡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屑。是，他是关心她，可是他话里也无处不在地彰显着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她虽然不曾为他动心，却也被他的指责弄得难过难堪。

        她被姑姑养了十二年，现在苦哈哈地打工做兼职不再用姑姑的钱，不是为了跟姑姑划清界限，而是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不要总想着依靠别人。从那一年开始，她就明白依靠谁也没有依靠自己实在，什么都会变，唯有自己对自己好不会变。

        説她矫情也好，説她装清高也罢，她只是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去做。

        “这是两码事，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要扯上他来说事。我还要在这里打工几天，你这样做影响很不好。你今天把酸奶全买了，要是日后我到珠宝店打工，你还能把店里的珠宝全都买了？”

        龙西被她的话噎住了。

        “龙西，你请回吧，晓晓在那里等你。”文熙指了指他的身后，説完转身就走。

        龙西愣了愣，转身去看，果然看到高晓晓一脸肃杀地看着他。

        龙西的嘴唇动了动，想説什么，却又发现无话可说，眼见文熙转过拐角即将消失，他急得转身就想追过去。

        高晓晓几步跑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臂，颤着声音説：“阿龙，我不介意你说谎，但是不要去追她，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这么做。”

        她在他面前一贯强硬，可此刻她眼睛里的那一抹脆弱和悲伤让他的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似有泪意，手却一点也不放松地拉着他。

        文熙快步离开超市，想到高晓晓，她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站在斑马线前等待通行，傍晚的霞光已经只剩下天际的一抹黯然，抖抖索索地在乌云间飘荡。她眼里看到绿化带里大片的草地已经变黄，枯草杂乱地纠结在一起，在寒风中飘摇，怎么看都有一股凄凉的味道。

        绿灯亮起，她穿过十字路口，径直往西山公园走去，全然没有觉察到身后一辆黑色的车子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车子里的江路白看着前面埋头疾走的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难得有一天假期，却花在这里等了她一整天，这种小毛头才会干的蠢事，他做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嗯，嗯。等了这么久，怎么也得拐她一起吃个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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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