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除夕夜就来了。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文熙和文爱婷在厨房里鼓捣出了一大桌年夜饭。当然，大多数的菜都是她做的，文爱婷只能打个下手。

        老太太潘云梅也难得的没有端着架子，一脸和熙地倒了一杯自己酿制的强身健体药材酒在喝。

        一家人吃完晚饭，文熙刷好碗从厨房里出来时高晓晓已经出去了，她就随着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就在这时文熙的手机响了，她跑房间去接听，是郭御文打过来的。

        “文熙，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手机那头传来郭御文的轻笑声：“我也吃了。我回来了，过来看看你。”

        文熙一愣：“回来了？”

        “嗯，之前听你说过你住在嘉唐小区，我现在就在小区门口，你过来接我吧。”

        文熙总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她走出房间，文爱婷看着她问：“谁的电话？”

        “呃……一个朋友的。”

        “男朋友？”文爱婷两眼一亮，瞬间变得兴奋起来。

        文熙胡乱点点头。

        “那你快去快去，别让他等太久。”

        文熙知道姑姑误会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澄清，只得朝高明和潘云梅点点头，推门走出去。

        刚出门，一股冷空气马上包围了过来，冷冽中透着一股鞭炮的味道。小区里的树梢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远处传来烟花的爆裂声。

        文熙走到小区门口，看到郭御文就站在一棵大榕树下。

        她走过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迎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看着她脸颊边被寒风吹出来的红晕，有点心疼地拉起她没有戴手套的手说：“手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一点？”

        文熙笑了笑：“还好，不觉得很冷。”冬天她一贯穿衣服都是穿得比别人少一些，有点微冷才让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过于暖和会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我是请假回来的，明天就得走，特地回来跟你家人拜个年。”

        “啊？”文熙诧异，这才看到他脚边放了一个硕大的水果篮和一盒茶叶。

        她有点迟疑，他们之间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见家长会不会太快了？

        “文熙，你还没跟家里人说过我们的事吧？”郭御文笑着问，一点都没有不快，“没关系，不过今天是除夕，总归是得去拜个年的，就当是普通朋友好了。”

        他的善解人意让她觉得羞愧，他远比她想象中更重视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两人并肩走进小区，小区门口的保安笑眯眯地打招呼：“文小姐，是你男朋友啊？”

        文熙点点头，掩饰不住脸上的红晕。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呀，好像这个人从此以后就要打上她的烙印了。

        上了楼，推开门，文熙倏然发现沙发上的三个人瞪着六只眼珠子在盯着她。

        文熙愣了一下，指着郭御文说：“这是我男朋友郭御文。”然后又指着沙发上的三个人分别做了介绍。

        文爱婷的眼神既震惊又失望，但她是见惯世面的人，进门是客，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神情，热情地招呼说：“小郭啊，过来喝茶，喝茶。”

        郭御文笑着递上茶饼：“叔叔阿姨，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高明笑着双手接过：“人来就好了，客气什么？”

        虽然高明表现得像一个热情和蔼的长辈，但文熙敏感地发现他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失望，难道就连姑丈也希望她跟江路白在一起吗？

        文爱婷拉着郭御文问东问西，问他的家庭状况、家庭成员、将来的职业规划等等，事无巨细，就像任何一个面对自己女儿第一次领了男朋友上门的母亲一样。

        文熙心里暖暖的，姑姑待她如同亲生，她何其幸运！

        当听到郭御文说他考过了A市公务员笔试，正在准备面试时，高明顺口问：“你报考了哪个部门？”

        “工作委员会组织宣传科。”

        高明点点头，笑着说：“年轻人，前途无量。”

        老太太潘云梅自始自终都保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郭御文打量。

        郭御文不时站起身来帮大家倒茶，闲聊时也并不冷落文熙，时而用叉子叉两块水果给她。

        春晚节目热闹，水果脆甜，清茶甘醇，宾主倒也交谈得欢快。

        出了小区，郭御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问：“我表现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文熙忍不住笑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怎么能不紧张？他们是你的家人你的长辈，我的表现好不好直接关系着他们同不同意让我们在一起。”

        文熙心里掠过一丝黯然。虽然姑丈高明浸淫官场多年，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她与他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姑丈的热情是真心还是敷衍？他是在笑，但他的笑意并不及眼底。

        不过这些也没有必要跟郭御文说，不管怎么样，他这个男朋友对待她这么上心是她的幸运。至于姑丈从来没有见过郭御文，并不了解他，第一次见面不能打从心底热情也正常。

        送到郭御文，文熙刚回到家，就被姑姑文爱婷一把扯进了房间里。

        文爱婷将房门掩上，问：“你真的是跟他在交往？”

        文熙点头。

        文爱婷看她神情不像说谎，脸上浮起了失望：“我还以为你跟江路白有戏，没想到……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了。你喜欢哪个人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但是你一定要多了解了解，勒紧裤腰带，不能随便委身于人，先谈情再说爱，知道吗？”

        文熙感受到她话里殷切的关心，笑着点点头。

        文爱婷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眼里有着一丝感伤：“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找了男朋友，大哥如果知道，应该也能安心了。”

        文熙嘴角的笑淡了下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是她心底不能触碰的伤疤。

        “你看我，大过年的提这些事做什么。”文爱婷笑着自嘲，“文熙，我听他说他已经进入笔试，需要我让你姑丈请宣传科科长吃一餐饭吗？让小郭也出席见一见。”

        文熙笑着摇头：“姑姑，不需要费心的。”

        “话是这么说……”

        文熙坚定地摇头。他必定也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闯过面试的考核，如果他知道姑姑这样说，指不定心里会觉得受伤呢。

        文爱婷看了她一眼，想想江路白，叹着气拍拍她的肩走出去了。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变得稀疏，烟雾中的夜色更加朦胧，窗纱外显露出来的月牙只有薄薄的一抹，淡淡的，仿佛是哪个调皮的孩童用画笔随意划了一下。

        文熙睁着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将刚才郭御文拜访时的情景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想到那些过往，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两人相识经年，却一直是熟悉的陌生人，即便两人当了两年校友，也始终是淡淡的点头之交。那一夜，他们牵了手在一起，然后不过寥寥数次接触，竟然就到了见家长这一步，总觉得有些太快了。

        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八岁时那几个月时间，他的陪伴，他的食物，都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七八岁的孩子，并不懂得什么爱情，只是当时孤独无助饥饿无聊，突然有这么一个人撞上来，带着他的耐心哄劝和可以果腹的食物，她便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拽住了。

        偶尔，他还会带来两本连环画放在竹篮里一并给她，她不认识的字，就会隔着墙壁朝着窗子外喊一声问他，他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将那个字告诉她，顺便还会解释一下那个字组成的词和词的意思。

        他的记忆力很好，那些画册的内容在哪一页他都记得。

        后来他走了，她常常想起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他的样子，慢慢地，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张空白的脸。

        她怕自己忘了他，将他写进日记里，用那种带锁的日记本，纸页上还有淡淡的清香和素雅的兰花图样。

        他们相处的时间那样短，寥寥数月，写着写着她就无话可写了，但她不愿意放弃，于是开始想象与他的相处，想象终将有一日与他相遇要如何说话，一颦一笑，一语一词，她都细细斟酌过。

        青春期开窍时，他当仁不让地成为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安静地、持续地在她的心里笑着，就像他从窗口丢进来的白玉兰花，象牙一样白，淡淡的香气萦绕，经久不散。

        文熙起床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加了一点柠檬蜜，酸酸甜甜的，喝下去，似乎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她看着窗外朦胧而热烈的灯笼发了一会儿呆，去刷牙，再次回到房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感受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就在她渐渐有了少许睡意时，突然放在床尾的手机响了。

        她不情愿地掀开温暖的被窝探手去拿，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愣了一下，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接听键。

        “出来！”

        她睡意顿消，压低声音冷淡地说：“已经是凌晨了，你不要睡觉我还要睡呢。”

        “出来！不然我就去敲门了。”

        她又气又急：“江路白你这个小人！你明明答应过不会纠缠的！”

        “我反悔了！”

        “你疯了？！”

        手机那头只有粗粗的喘气声传来，然后是他冷冷的声音：“你下来还是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