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文熙刚进门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潘云梅端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高明和文爱婷各自占据着另外两角的沙发，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奇怪。

        文爱婷看到文熙，绷着的脸缓和了一些：“文熙，回房间去，吃饭时我会叫你。”

        文熙有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看到她撇过脸去。

        看到文熙走进房间里去关上了房门，文爱婷这才看着高明开口：“婚我离定了！晓晓跟我，财产按照法律分割，我们最好协议离婚，闹上法庭对你我都不好。”

        高明抚额：“你就一定要这么公事公办地说话吗？我说过那只是逢场作戏，哪个男人在场子上不这样？我的上司下属都这样，大家必须得有把柄被别人握住，别人才会放心。如果我不融入他们，上司又怎么会信任我？下属怎么会效忠我？”

        “你的意思是作为妻子的我对于你要求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行为还得表示理解和支持？你说逢场作戏，难得你这么敬业还做了很多出戏，连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要不是她闹到我那里要求转正我还不知道你有多龌龊！”

        高明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有想到周欣欣已经先找自己的妻子摊牌，还踢爆了她自己怀孕的事。

        潘云梅激动地站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的儿子！你这种生不出男娃的破落货，要不是我儿子死脑筋，我老早就让他离了你，哪里轮得到你撒野！现在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跟他，说明他有能力，要么那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交给你养，要么你离婚，我们老高家可不能在这一代断了种！”

        高明大声喝道：“妈，你少说两句，我绝对不会离婚的。”

        “为什么？这女人生不出儿子，家务也不愿意做要找家政做，烧钱败家，这种媳妇娶来做什么？”

        文爱婷一听就火了：“我就烧钱怎么了？我烧你的钱了？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轮不到你管！”

        “我呸！你一个女人能挣几个钱？还不是我儿子挣的！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做家务，非得出去涎着脸讨好男人挣两个钱，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外面乱搞！再说了，你嫁入高家，你的钱就是我们高家的钱，你就不能作主！”

        文爱婷气得翻白眼，这样野蛮强横的无耻之人，跟她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高明暗暗焦急，文爱婷这些年来看在他的面子上都尽量避开潘云梅的锋芒，可现在却隐隐有爆发的趋势，眼看就要撕破脸皮。他低声说：“爱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们夫妻二十五年，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及我们的感情吗？我说过我绝对不会离婚，不会抛弃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绝情？”

        文爱婷目瞪口呆。为什么肆意践踏爱情的男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不顾及感情？他搂着别的女人在床上翻滚时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和他们之间的感情？他还能更寡廉鲜耻一点吗？

        从那个女人约她出去摊牌时，她就时时刻刻处于心痛如绞的状态。一向好强的她整夜整夜地落泪、失眠，软弱到让自己都唾弃。她不敢相信，她那么信任他，那么爱他，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的事业，这些年来为了不让他为难，她在他母亲面前委曲求全，能让就让，可到头来他是怎么回报她的？

        那个女人得意洋洋地说：“我怀了他的孩子，是儿子！他让我一定要生下来。是你主动离婚，还是等我生下儿子后母凭子贵撵你出去？”

        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将那女人撕成碎片！这个无耻的婊子，睡她的男人，还敢跑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知道他老家那边有多重男轻女，她以为，这么多年来他对晓晓疼爱有加，是真的放下遗憾了，可没有想到传宗接代的思想是刻进他骨子里的，无论他再如何发达，他始终还是那个从落后山村里走出来的小男人。

        文爱婷懒得再看这一对母子，她盯着高明：“不是你抛弃我，现在是我要抛弃你。出轨的男人就像掉进粪坑里的钱，不捡起来可惜，捡起来恶心。我宁愿扔掉，也不愿意后半辈子都恶心地度过！”

        高明的脸色剧变。这些年来当上位者惯了，已经很少有人敢当面这样痛骂他，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向崇拜他的妻子。

        突然高晓晓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她一把拿起电视柜上的青花瓷花瓶，抬高手，将花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她煞白着脸：“我不同意你们离婚！我不同意！”

        文爱婷和高明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她竟然在房间里，她一向不到天黑都不会回来。

        潘云梅怒极，冲上来狠狠甩了高晓晓一耳光：“蠢货！大人的事轮不到你管，这婚必须得离！”

        这一耳光力度极大，高晓晓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边迅速浮起了指印。

        文爱婷眼里冒出了怒火，她的女儿她从来都不舍得动一根手指头，却竟然有人当她的面打她的孩子！

        她反手狠狠扇了高明一耳光。

        整个客厅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文爱婷伸手将高晓晓扯到自己身旁：“你敢打我女儿，我也让你试试被人当面打你儿子的滋味。”

        高明虽然恼火万分，却因为理亏，只得强忍了下来。他心里有些慌，结婚二十几年，文爱婷几乎没有跟他吵过架，更不要说跟他动手。

        潘云梅疯了一般扑过来，口里骂着污言秽语，粗鲁龌龊简直不堪入耳。她瞬间变身成从前那个骂遍方圆几公里无敌手的豆芽西施，哪里还有半分市长老妈的贵妇范儿？

        高晓晓拦在文爱婷面前，冷笑盯着潘云梅：“死老太婆，你凭什么逼我的父母离婚？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一会儿就去弄死那个贱人？信不信我让你的孙子跟她一尸两命？你不让我好过，我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潘云梅被她眼中爆发的戾气骇得倒退一步，嘟嘟囔囔不甘心地闭上了嘴。这个孙女虽然平时也冷冰冰的，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怖，仿佛要吃人似的。

        文爱婷和高明也愕然地看着高晓晓。

        “爸，妈，我不同意你们离婚，如果你们还要我这个女儿，你们就不能离婚！”

        文爱婷头疼地看了高明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晓晓，大人的事情，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是……”

        “我为什么要理解？妈，不要跟我说你们离婚了还是爱我这些鬼话，我不会相信。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拆散我的家？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

        高晓晓眼睛赤红摔门而走，高明如释重负，也不想再重复这个话题，扯着潘云梅让她回房间。

        一室安静下来，文爱婷在人前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终于微垮了下来。

        文熙背靠着门站着，门和墙虽然有隔音作用，但也架不住他们这样狂吼大喊，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有些意料之外，又觉得意料之中。她没有想到那个姑娘竟然怀上了姑丈的孩子，而姑丈竟然要求她生下来，想必这些年来没有儿子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吧？她早就听姑姑说过他们那个地方相当重男轻女，即使当乞丐，只要有儿子，在大家眼中都比她姑丈这个当官却没儿子的人强，对那些人来说，再有钱再出息都没用，断了种没人继承。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潘云梅对高晓晓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老太太心里暗恨她是个丫头不是小子呢。

        新中国都成立了那么久，男女平等也喊了那么多年，可有些地方、有些人的想法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

        依着姑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提出离婚似乎并没有悬念，只是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实在太可惜。

        这一个晚上，谁也没有心思说笑，一顿晚饭吃得味同嚼蜡。

        洗澡后，文熙拎了书包走出来，跟文爱婷说她有事要回学校。

        文爱婷知道她都听到了，这事也瞒不住她，便叮嘱她一个人小心些，到了学校发短信过来。

        一路上，文熙心情郁郁，坐公交车差点过了站。她能理解高晓晓的心情，一个和和美美的家突然就要分崩离析，换作是谁都受不了。

        她掏出手机给郭御文发微信：在忙吗？有没有空？

        她也不知道自己找他做什么，这些家里的事是不能跟他说的，但这样的夜，总觉得一个人有点难受，想要找个人来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复。

        她翻出通讯录找到他的号码，拨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到了大学城，她不想那么快回学校去，便走向了公交站不远处的甜品店。

        好像是谁说过吃甜品会让人心情愉快的呢。

        她走进去，寻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杨枝甘露和一份椰汁西米芒果，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突然，有一片阴影遮住了她。

        她抬头，看到龙西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龙西问：“你心情不好？”

        文熙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的，淡淡地说：“没有。”

        龙西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她还没吃的那碗杨枝甘露拖到自己面前，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文熙被他的自来熟惊到，也懒得跟他计较，撵也撵不走他，索性埋头吃自己的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