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和美美在一家酒店做兼职迎宾员。

        文熙穿着长及脚踝的修身大红旗袍站在酒店玻璃门边，有人进来就鞠躬说“欢迎光临”。

        文熙问：“美美，你对工作有什么打算？”

        美美懒心无肠地说：“能有什么打算？想考研成绩不够好，想早点出来找一份喜欢的工作，可是家人三令五申要求回去考家乡的公务员，说读那么多书就应该回家去当个小官造福家人。”

        “那也不错啊，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再好的工作也不如铁饭碗。”

        “可是我不喜欢啊，一眼看到头的生活，想想就不寒而栗。”

        文熙默然，心里有点羡慕美美，因为年轻，所以心里还有冲动。而她自己却很没有安全感，害怕过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

        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等着她，也不知道她的路要怎么去走。

        “郭师兄实习两个星期了，你们几乎见不到面，你会不会很想念他啊？”

        文熙愣了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吧？难道你都没有一点正处于热恋的自觉吗？”

        文熙失笑。她和郭御文都不是那种腻歪的人，一切都是淡淡的。这样就好，细水长流，好过轰轰烈烈。

        美美突然用力拽住了她，指着马路对面让她快看。

        对面是一家A市有名的会所，文熙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脑袋一嗡，一对男女正并肩走进会所里，女的年轻苗条，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她的手挽着男人的手臂。而男人手臂环在女人的腰间，那面容她无比熟悉，是她的姑丈高明。

        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从那女的娇憨的表情来判断，无疑是在撒娇。

        文熙感觉背上有点凉，冒出薄薄的一层汗。

        美美担忧地看着她。

        晚上回到家里，文爱婷刚做好饭，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

        文熙细细地打量着姑姑，第一次发现曾经算得上风华绝代的姑姑竟然眼角也有了细纹，皮肤虽然保养得还算不错，但确实是比不上二十出头的水嫩肌肤。

        她犹豫了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告诉姑姑。

        看姑姑的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吧？如果告诉她，依她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这个平静的家会掀起什么风浪？如果不告诉她就这么让她蒙在鼓里，将来她会不会怨她知情不报？

        一顿饭她吃得索然无味，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也许，是她看错了吧？

        万一是她捕风捉影，那一个安稳的家庭岂不是被她破坏了！

        周二下午没有课，文熙在江路白的办公室整理资料。

        她原本正在键盘上敲打着，脑子里想起了前几天的情景，忍不住又开始猜想，姑丈高明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多久了？是最近的新欢还是两人之间早已暗渡陈仓？

        她听父亲说过，爷爷奶奶那时家境不错，而姑丈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又有一个泼辣的老娘，两老原本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可姑姑很倔强，硬是顶着父母的压力跟了姑丈。

        姑姑长得很漂亮，娇俏可人，而姑丈高大帅气，两人外形很般配。

        这些年来，姑丈对姑姑怎么样，她是看在眼里的。两人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一直是大家眼中的模范夫妻。

        她想不明白，对姑姑好了几十年的男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难道相伴三十几年的情谊比不上年轻身体的诱惑？

        突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请问你还要走神到什么时候？”

        文熙倏然一惊，抬头间看到江路白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不起！”

        窗子没有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桌面的资料被风吹得散落一地，她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将这些资料捡起来整理好。

        江路白细细打量着她：“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她摇头。

        “别说谎，你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文熙：“……”

        江路白上前一步，盯着她说：“有困难的话可以试着找我，毕竟我还是你的老师。”

        他的突然靠近让她的呼吸骤然乱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低头说：“嗯，我会的。”

        江路白看她戒备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转身便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春天就过去了，当大街上的女生们露出大长腿穿上小吊带时，当蛰伏在校园树木的枝叶间的蝉传来聒噪的鸣声时，文熙才后知后觉盛夏已经来了。

        周六下午，文熙给郭御文发微信，问他有没有空，约他一起去市中心图书馆买书。

        自从郭御文实习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理解他作为一只职场小菜鸟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但两人同在一个城市里，一连三个月都不见面，总觉得不像是情侣。

        郭御文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今天还要加班，对不起，下次一定陪你。

        文熙只得叹气：没关系，你先忙。

        下午，文熙和美美在图书馆里做作业，盯人盯得很紧的许宜城也跑过来，还给她们一人带了一瓶酸奶。

        许宜城走后，美美将自己的那瓶酸奶推过来，说：“你喝吧。”

        文熙挑眉：“我记得我们一起做酸奶促销兼职时你说你最喜欢这个牌子这个味道的酸奶，还说舔一口都觉得特别幸福。”

        美美的眼里闪过一丝狼狈：“我现在不爱喝了。”

        文熙看她的眼圈竟然渐渐泛红，赶紧说：“好！好！不爱喝就算了，我喝完，我都喝完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但肯定酸奶与许宜城有关。

        黄昏时，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美美手里拿着汤匙懒心无肠地挖着饭，似乎没有胃口。

        文熙将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夹给她，她也摇了摇头。

        连食物都讨好不了她，看来问题有点大。她不说，文熙也不好问。

        过了一会儿，美美突然问：“文熙，你有接吻过吗？”

        刚喝了一口汤的文熙被狠狠地呛到了。

        似乎将那难以启齿的话问出来后，美美定神了很多，她盯着文熙问：“你接吻过吗？”

        这次换文熙狼狈地转开了头，她的脸轰地燎起了火烧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早晨，江路白的吻像蝶翼一样扑在了她的唇上，而她被他清冽的气息包围。

        她要怎么回答？说自己接吻过，但对象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而是老师？还是说那根本不算两情相悦的接吻，而是强吻？

        美美看着她的反应，肯定地说：“看来郭师兄吻过你，那时你是什么感觉？”

        文熙不知道该如何防守，只能迅速地反击：“看来你也被某人吻过了，所以才这么纠结？”

        美美的耳朵悄悄地红了，冷哼道：“是又怎么样？”

        文熙看她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小兽，突然就心软了：“美美，喜欢一个人并不犯罪，被一个人喜欢更不是你的罪过。”

        美美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吧嗒一下就摔进了眼前的餐盘里。她垂着头，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天约我出去，突然……吻了我，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反感。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决定好大学不谈恋爱的，明明不能跟他在一起，却竟然有点……享受他对我的逾越，你说我是不是骨子里很下贱？”

        文熙有点不忍，她的这番话说明了她心里曾经经过怎样激烈的挣扎。

        “美美，我也曾经决定好大学绝对不谈恋爱，可是遇上郭师兄，我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怕错过，就再也无法弥补我的遗憾了。你知道吗？我爸爸出事前我还跟他怄气来着，因为他前几天答应给我买的那个精美的水壶忘记买了，我不想跟他说话，在他要出门时也不肯跟他说再见，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很后悔，因为那声再见，我再也说不出去了。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哪一个先到来。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还会纠结吗？如果明天你再也见不到他，你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美美一愣，似乎有点意外。

        “你担心别人说你们的闲话，可是那些人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如果你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你可以等下学期再公开，那时你不再是他的班导，他也不再是你的学生。”

        “你知道的，我家里想要让我回家乡去，毕业时还是要分手。与其到时候失恋，还不如现在不要开始。”

        “美美，”文熙握了握她的手，“我不知道许宜城好不好，也不是说你一定得跟他在一起，我也说不出不求天长地就但求曾经拥有这种话，因为我也没有那么洒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自己幸福一些。”

        美美不说话，眼神有些怔怔的。

        文熙不催她，有些事只能等自己想通，旁人帮不上忙。

        而且，美美身后隔着几排的地方，许宜城一直在盯着她们。看到美美抹泪的动作，他眼神里的那些焦灼和疑虑是那么真实。

        也许，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晚上十点，文熙给郭御文打电话，他挂掉了，回复了一条短信过来：最近在忙一个项目，已经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很累，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文熙将手机丢到一旁，继续背单词。

        十一点半时，她刷牙洗脸准时上床，然后习惯性地打开微博，突然发现十分钟前郭御文发了一条微博：来A市将近四年，第一次踏上这里，深刻体会到那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涵义。

        他配了一张图片，是A市颇负盛名的标志性建筑物——博文大厦。

        文熙呆呆地看着那条微博，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也有微博，并且偷偷关注了他的，只是他不知道。她再翻了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