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兼职已经是下午六点，文熙和美美在快餐店随意吃了晚饭后就分开，文熙回嘉唐小区，美美回学校。

        在小区门口，文熙再次被林雪玲堵了个正着。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棉衣，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羊皮高筒靴子，头发似乎是重新烫过，还带着一股烫发水刺鼻的味道。

        小刚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指缝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文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林雪玲也打量着文熙，心里暗恨她的性格真是跟她那个死鬼父亲像了个十足十，话不多，却总是一副占着理的样子，不拿正眼看人。

        林雪玲知道她也不喜欢自己，索性连寒暄都免了去，直接开门见山：“文熙，过几天小刚就要交学费了，你今年的压岁钱领了多少？先借出来给我吧。”

        借？！

        文熙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却又觉得心里凉凉的。

        “你跟着官太太吃香喝辣，你弟弟连交学费的钱都没有，你作为姐姐总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弟弟死活吧？”

        文熙捏了捏口袋里刚领到的一百五十块钱兼职收入，心里难受得紧。这个母亲借钱，无非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却还非得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刚才当礼仪小姐时穿着薄薄的旗袍在寒风里站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此刻听到她的话这么冷，冷得骨头缝里好像进了风，一丝一丝的，让她想发抖。

        不给她钱，她就能去她的学校哭闹撒泼。

        这一招很无耻，却也很有用，因为她不想当别人眼中的小丑被围观，更不愿意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

        文熙感觉到心里汨汨冒着苦水，好像打翻了黄连汁，这个母亲捏住了亲生女儿的软肋，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

        时隔十年，她原本盼着望着能母女团圆，可那点本就稀薄的母女之情，似乎也在林雪玲一次次的贪婪中流失。

        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心就彻底冷了。

        她掏出银行卡递过去，林雪玲笑眯眯地正要接过来，小刚却突然冲过来抢过银行卡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踩了几下，怒气冲冲地说：“老子不稀罕你的臭钱！”

        林雪玲惊得赶紧推开小刚捡起银行卡：“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这些钱你怎么交学费？”

        文熙这才看到小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心里冷哼，也不知道这叛逆小子又去跟谁打架了，成天好像瞧不起全世界似的。

        她懒得再看这出闹剧，转身离去，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开了好几张银行卡，每一张里的钱都不多，不然她连吃饭的钱都要被搜刮光了。

        她知道林雪玲还不敢去招惹姑姑，姑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所以林雪玲只好死死捏住她。

        而她，也真的做不到眼看着亲生母亲在自己面前哭诉抹泪而无动于衷。

        美美和姑姑总说她傻，说她心软，或许心里也暗骂她圣母玛利亚，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她拼命想要争取交流生的名额，想要远远逃到母亲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她那颗愚软的心也许就不会再犯傻。

        她其实，只是一个平凡人，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伟大无私。

        她记得很清楚，她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姑姑和姑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吵架，姑丈愤怒地砸坏了电视和音响，还狠狠摔坏了她的小提琴。

        那把小提琴是父亲花了一个月薪水买给她的，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抱着被摔裂了面板和断了弦的琴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怕姑姑会难过，她照样若无其事地给全家人煮早餐。

        后来姑姑给她买了一把新琴，但那把旧琴她一直不舍得扔。

        姑姑对她很好，可是这里始终不是她的家。

        她想要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正月十四，学校正式开课，文熙也回到了寝室。

        自从除夕那一晚后江路白仿佛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微信，真正做到了他之前说的那样不再纠缠着她。

        她有点莫名的失落，脑海里总是不经意间就想起了他那一晚的脆弱，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子的他。

        这学期，他教她们“投资银行理论与实务”这一门课，作为课代表，下午她收齐了大家发过来的作业，整理打包后用邮箱发给他。

        几乎是一瞬间，邮箱叮地响了一下，是自动回复邮件：您的邮件我已收到，会尽快回复你，如果有紧急事件请拨打我的手机。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关了邮箱网页。

        周二下午刚回到寝室，文熙就被自己电脑桌上那束火红的玫瑰花惊了一下，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没错，那束还滚着水珠的花的确是摆在她的桌面。

        美美雀跃地扑过来拽着她的胳膊连声问是谁送的花，小舟和云潇也好奇地看过来。

        文熙放下书包，在花束的包装纸里翻找到了一张卡片，翻开一看，上面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天天快乐——LX。

        美美看了一眼：“是龙西送的。”

        文熙呆呆地看着花，没想到龙西还不死心。

        一连七天，每天都有不同的花送来，美美气急败坏地警告她不许再将花丢给她，公寓搞卫生的阿姨都有意见了，说这么大一束花把垃圾桶都占满了。

        文熙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不停地送花，人却没有出现，她想要找他都找不到，她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清楚。

        周六下午，郭御文约了文熙一起吃饭。

        两人在食堂里点了一份茄子煲，一份莴笋炒肉片，菜刚上来，文熙习惯性地用干净的筷子将菜分为两份，一份推到郭御文面前。

        郭御文失笑：“文熙，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女朋友的自觉，哪有情侣分菜吃饭的？”

        文熙一愣，偷偷看了一眼周边的其他情侣，发现其他人的确是共用一碟菜，有的甚至是互相喂菜吃。

        吃饱饭后，郭御文牵着她的手，两人沿着校园人工湖边的小径慢慢散步。

        想到前几天公务员面试结果出来，他以一分之差与报考的职位失之交臂，文熙问：“你的实习怎么样了？”

        “已经落实了，昨天刚签了实习合约，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事。”

        “真的？哪个公司？”

        “长洲建材公司，虽然比不上景天集团家大业大，但在建材行业里也算是翘楚。”

        “建材？跟你的专业不对口啊。”

        郭御文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是的，不过很快就要毕业了，我总得尽快找一份工作安定下来，不然到了六月毕业时我就无处可去。”

        文熙深有同感，她还能回姑姑家，可他真的是离开学校后就没有地方可去。

        “没有关系，先干着吧，”文熙抬手挽上了他的手臂，“先求生存再求生活，来日方长，不急。”

        郭御文拍了拍她的手，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虽然天气还凉，但已经没有了寒冬的凛冽，取而代之的是早春的沁凉，空气里似有若无地飘着一股迎春花的芬芳。

        湖边小径的右边，便是一片郁郁的竹林，夜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早晨这片竹林常常蹲满了抱着英文书晨读的人，但夜色降临时，这里却成了学校小情侣们最爱的约会天地，久而久之这里便有了情人林的美称。

        两人经过竹林时，隐隐约约有低低的呻吟顺着晚风传来，在这沉沉的夜色里勾起了一丝暧昧。

        文熙循声看去，清亮的月光下，只见远处的长凳上有一对情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正亲吻得难解难分，男生的手在女生苗条的腰身上揉捏。

        郭御文原本也有点尴尬，但看到她白得有点透明的肌肤因为窘迫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珍珠粉，顿时觉得心尖有点酥麻。

        他脚步一顿，手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掰转过来，正想要往她湿润润的唇瓣吻下去，她却突然头一偏，红着脸说：“我们快点去图书馆吧，一会儿该没有座位了。”

        她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始终不敢看他，这样的她让他更加觉得心痒难耐，她是他的女朋友，此刻正羞怯地站在他面前。

        月光这么美好，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如水的月华。

        他用了点力将她拖过来箍在胸前，一只手捏住她线条美好的下巴，缓缓地靠了过去。

        就在他想要一亲芳泽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按住了她呢喃：“别管。”

        可是那铃声却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在静谧的竹林边显得分外突兀。

        文熙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歉意地笑笑，赶紧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到综合办公室来，现在！”

        文熙诧异地将手机拿开一点，看到是江路白的号码，原本有点犹豫，想到他说的是综合办公室而不是他的独立办公室，也就放下心来。

        “有事吗？”

        “江老师找我。”

        郭御文知道她是班导，还是课代表，笑着说：“那走吧，我送你过去。”

        文熙上楼，远远看到整层楼只有她们经贸学院的综合办公室还亮着灯，她慢慢地走过去，透过玻璃窗，看到江路白正坐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做事。

        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进去，他头也不抬：“先帮我接一杯水，谢谢！”

        文熙放下手上拎着的书袋，走到他的桌前拿了他的保温水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送到他桌前。

        江路白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了她一眼，指着桌面一沓厚厚的资料说：“这些是大一年级党员考核资料和你们班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表，你帮我分类整理后做统计表格，录入数据库。”

        文熙点头：“好的，最迟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入党审批需要用到这些成绩排名。还有问题吗？”他问。

        文熙摇头。

        他重新转头看向电脑屏幕，忙得没空跟她多说一句话。

        文熙看到他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资料，突然想到或许他连晚饭都没吃。她想问问他，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将资料和他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抱到另一张办公桌上，开机时，熟练地输入密码，他的生日。

        一室静谧，只听得到两人敲打键盘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