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江路白将车停在教学楼的停车场里。

        此时的教学楼已经没有了灯光，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旁边草地上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啾啾鸣叫。

        白亮亮的月光兜头洒了下来，整个停车场显得空旷而静谧。

        江路白坐在驾驶座上，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

        他甩打火机的动作很流畅，打火机银亮的机壳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一闪一闪的，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生手。

        文熙有点诧异，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他在大家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标准的人民教师形象，衣着简单而得体，说话风趣而不轻浮。在她面前，虽然他偶尔无赖耍流氓，但却从来都是干净清爽的，唯一一次，是除夕之夜闻到他一身酒气。

        如今看来，他既喝酒又抽烟，着实与他的职业不太相符。

        文熙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她有轻微的支气管炎，不喜欢烟味。

        江路白看了她一眼，说：“我是你第一个找的人吗？”

        文熙愣了愣，垂下眼睛不敢看她。

        “为什么不是找你的男朋友或者你的姑姑？”

        “这种事怎么能让姑姑知道！”文熙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他实习的公司在城西，来这里没那么快。”

        “那我呢？我家在城东，你就这么笃定我能快速赶过来？我当时在洗澡呢，抹了一身沐浴露，结果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走。”

        文熙窘得脸红耳赤。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慌乱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好像只要他过来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江路白看她垂着头不说话，可耳廓却红了。他拉开车门下车，狠狠吸了一口烟，将还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垃圾桶的沙子上。

        他隔着车窗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文熙，我很荣幸你能在出事时第一个想到我。”

        凌晨两点，文熙睡不着，在寝室的床上翻来翻去。

        回到公寓楼下，寝室已经关门，她原本想去网吧窝一夜，江路白一个眼刀子就撇了过来。

        他掏出工作证去跟宿管阿姨说有特殊情况，她才能回寝室。

        今晚发生的事总让她觉得不太真实，她很想跟人说话，可是美美和小舟都睡着了，云潇没有回来。

        她给郭御文发短信、发微信，他都没有回复过来。

        他这样总是关机、音讯全无的样子让她有点担心，怕他会出什么事，总觉得有点不安。

        第二天是周末，文熙吃过早餐后，决定还是去长洲建材找一找郭御文。

        在网络上百度到长洲建材的办公地址，在A城南边，要坐地铁再转公交车过去。

        因为是周末，地铁没有工作日那么拥挤，但也没有空座位。

        文熙手握着地铁顶上的吊环，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中转的公交站，到了终点站下车。

        长洲建材公司的办公大厅位于一栋半旧的商业用楼，有自己的工厂和制造厂。

        文熙进入公司大堂，前台小姐听她说要找郭御文，帮她打了内线电话查询了后回答说：“您好！郭先生今天去了郊区的工厂，不在公司里。”

        文熙问她要了工厂的位置，又坐上了城乡穿梭小巴士。

        这种小巴士最大的不好就是汽油味特别大，她坐上没多久就感觉胃里有点难受，还头晕。

        一路就在这样的难受中捱过，好不容易到了工厂，她被工厂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要求她掏出身份证登记。

        她在登记时，那个四十多岁的保安顺口问：“你找谁？”

        “郭御文。”

        保安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不在，刚和他女朋友出去了。”

        “女朋友？”文熙惊讶地抬头。

        “是呀，每个周末过来工厂都是他女朋友陪他来，走个过场两人就往古镇那边跑了，可能是去逛古镇。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文熙怔了怔：“我……我是他的同学。”

        她写字的笔尖再也划不下去，低声说：“他不在我就不进去了，我打他的手机吧。”

        在那个保安好奇的眼光里，她狼狈地落荒而逃。

        坐在回城的小巴士上，她吐得稀里哗啦，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笑话。

        回到寝室，美美见她周末竟然没有回她姑姑家，好奇地问她。

        她甚至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洗了一把脸就钻进被窝里睡觉。

        到了下午，美美实在看不惯她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死硬拽着她一起去做兼职。这次的兼职是去图书馆搬书，图书馆刚购进一批新书，便招募了一批学生兼职来搬书、整理书目。

        A大历史悠久，图书馆更是带着一股隽永的味道，老式的房子掩映在树荫下，墙体爬满了嫩绿的树藤，幽静雅致，唯一的不好是没有电梯。

        两人到了图书馆，才发现装书的小货车开不到图书馆门口，因为图书馆大门外是一大片草地，间隔堆砌了几个雕塑，只有三条小径曲曲折折地穿过草地直达图书馆大门。

        图书馆的工作员给她们一人一辆小板车，两人就拉着小板车到卡车那里搬书，然后拖到图书馆楼梯边，再将书一摞摞搬上图书馆四楼的仓库。

        此时已是五月天，才搬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被这体力活累得汗流浃背。美美平日里饱满黑亮的刘海此刻被汗水浸湿，就像野鸭子屁股上的几咎尾毛，文熙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脊背上，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许宜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跑过来帮她们搬。美美连连朝他挥手：“走开走开，不要你搬！你搬没有报酬的。”

        “我不要报酬，我搬你们就可以快点下班。”

        美美哼哼：“谁管你有没有报酬，这是按小时计薪的，你帮忙会缩短我们的工时，工资就少了，你又没有工资，不是做无用功嘛。”

        许宜城挑眉：“我免费搬，还把我缩短那部分工时的薪水补给你，行吗？”

        美美低声嘟囔：“出钱又出力，还不落好，傻子！”

        许宜城看着她扭过身去走远的身影，眼里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只要她不那么累，让他当傻子又有何不可呢？

        中午，三人在食堂吃饭，美美在进入食堂前就跟文熙郑重其事地说绝对不要占许宜城的便宜，一定要AA制，不然以后扯不清楚。

        文熙也不挤兑她，他们两人在别人眼里早就扯不清楚了。

        许宜城刚走进食堂时就说：“美美，我去排队打菜，你去帮我们买汽水好不好？”

        美美想了想，说：“好！今天累死了，我得吃好点补一补，我要吃糖醋鱼。”说完她蹦蹦跳跳地朝小卖部跑去。

        文熙听得眼睛一热。她想到自己还能在姑姑家打牙祭，可美美家境本就一般，加上她家里人不支持她读书，她的生活费都要靠自己挣，平时很俭省，在食堂里大多是吃素。

        “文师姐，我想跟她吃饭，就我和她一起，可以吗？”

        许宜城突然说话，他问的是文熙，目光所到之处看的却是美美。

        文熙笑了笑：“你是认真的吗？”

        “师姐，我要不是认真的，你说我图她什么？说漂亮她比不过你，说钱她估计很不富有。我不图她什么，我就是喜欢她这个人。”

        噗哧一下，文熙被他逗笑，“她喜欢吃酸甜味的菜，你还可以多打一份菠萝咕噜肉。”

        许宜城眼睛里倏然亮起了光，他双手一抱拳：“多谢师姐的支持，改天请你吃饭。”

        文熙摆摆手，走出了食堂。

        吃过饭后，三人继续去图书馆搬书。

        此时阳光猛烈，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个人伏在桌面上打瞌睡。文熙远远看到江路白往图书馆这边走来，急忙躲进馆藏室里，估摸着他已经走进一楼南面的自习室里才走了出来。

        当她再次将一摞书搬到馆藏室并码上货架时，身后的门突然咔嗒一声关上了。

        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看到江路白正慵懒地靠在关上的门上看着她。

        “怎么看到我就躲？”

        文熙没有想到竟然被他看到了，一时也说不出欲盖弥彰的话来，只得沉默以对。

        “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啊？”

        江路白却像突然很不耐烦一样，微微抬高音量：“我说，回去换一身衣服再过来干活。”

        文熙一愣，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白色衬衫在汗水的浸润下竟然变得非常透明，最惨的是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内衣，胸前甚至隐隐显出内衣上的蕾丝。

        她两手环胸正要出去，江路白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就这样出去？”

        文熙不明所以。

        他沉沉吸一口气：“在这里等我，我打你手机时你就下去。”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出去了，一直到坐上他的车上，她才知道他是想要送她回寝室。

        此刻，她不由得感激他的体贴。图书馆离学生公寓隔着大半个校园，走路都得半个小时，如果她一路从图书馆跑回来，耽误时间不说，确实有更多的不方便。

        她一直都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从前，仅限师生，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突发情况让她的愿望落空。

        到了下午，几个人领到了当天的薪水。许宜城有了中午独处的鼓励，当着文熙的面直接将美美拖走，说要带她去庆祝发薪。

        文熙独自去了食堂吃饭，然后洗澡，看书。

        突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她打开一看，是郭御文发来的短信，只有寥寥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鼻子一酸，眼里就起了一层薄雾。

        她再次拨打过去，他已经关机。

        他知道她去过，也知道她知道了。这三个字，宣告着他们之间不够半年的恋情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