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文熙就悄悄起床去跑步。

        下了楼，她才发现竟然下雨了，可是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昨夜一整夜她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烧饼。

        再次跑进那条无比熟悉的跑道，雨点兜头打了下来，她忍了一夜的眼泪才终于在这雨点的带动下落了下来。

        她又想起了那年一个人在小城那座旧房子里枯坐的情景，窗外蝉鸣声声，房子里有风吹过，凉凉的。她盯着窗台出神，一直看着，盼着，盼着他会再出现。

        他说过他明天还会过来的，会带葱油饼给她，可是他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窗口。日复一日，她等得心灰意冷。

        现在，他又再一次抛下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只是一声“对不起”。

        原本她还有等待的希望，现在连这希望都一并粉碎，十年来支撑着她的信念，一朝崩塌，她有一种置身于旷野找不到方向的感觉。

        什么都会变，只有这长长的单调的跑道，陪伴了她两年半，依然还在。

        下午文爱婷给文熙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黄昏时文熙便坐公交车回到了嘉唐小区。

        上了楼进了家门，她惊讶地发现竟然人很齐，就连姑丈高明的妹妹一家三口都在。

        一家团聚的聚餐，本该是欢声笑语的，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埋头吃饭。

        一顿饭吃完，文熙感觉原本就不愉快的心情更加压抑。

        文爱婷等到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才喝了一口水，郑重地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正式离婚，跟大家作为家人，缘分已尽，在这里感谢你们这些年来的包容。”

        她说得不疾不徐，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要紧的事。

        高明的脸色大变，心里暗自窝火，原本他还想瞒到孩子生下来就跟周欣欣一刀两断，到时孩子都有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文爱婷即使不愿意也得接受。男人嘛，在外面玩玩，糟糠之妻却是万万不能下堂的。谁料到周欣欣却迫不及待要上位，他心里也明白周欣欣不过是看中他的权势，跟了他之后挥霍成性，根本不是过日子当老婆的料。

        他没有想到文爱婷竟然动真格，此时他恼怒得只想狠狠扇周欣欣几个耳刮子。

        潘云梅乐见其成，而高明的妹妹和妹夫则诧异地看着他们。

        高晓晓率先站了起来，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砸：“我不同意！”

        “晓晓，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你已经是成年人，我告诉你是尊重你，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我理解你无法接受父母分道扬镳，但也请你理解我无法继续一段将就的婚姻。”

        高晓晓的脸色苍白：“你做事什么时候考虑过我考虑过这个家？你满心满眼都是你自己，都是你的自尊、你的面子，你的独立。如果说你的心里还有一丁点位置，那你都给了她。”

        她伸手一指文熙，“以前你不顾爸爸和奶奶的反对将她接到家里来，后来你不顾爸爸苦苦哀求你再生一个弟弟，坚持要结扎来达到收养她的条件，你为了成全你的报恩，要给她一个家。那我呢？我的家都被你一手毁了！当初如果你生了弟弟，哪里还会有今天爸爸在外面借腹生子这回事！这些年来我都生活在她的阴影下，你三句话离不开她，她做什么都好，我做什么都不对，到底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还是我是？现在你又坚决要离婚，要拆散我的家，以后你们要是各自再婚，那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潘云梅连连点头，这些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突然觉得这个离经叛道的孙女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碍眼了。她早就说过娶老婆不能娶读书多的有想法的，什么都要自己做主，这要是娶个脾气温顺的没有想法的媳妇，还不都由着自己拿捏？哪里敢这么嚣张！

        文爱婷瞠目结舌，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心里藏了这么多事。

        她是文熙的爷爷收养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却得到全家人的疼爱呵护。大哥文爱国出事后，那时养父母已经去世，她就想将文熙接到自己家里来，可高明和潘云梅都反对。

        后来她亲眼看到文熙被自己的母亲那样关在一间屋子里不管不顾，她心里难受得好像被剜了一块肉。如果大哥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像小狗一样遗弃，像个小乞儿一样吃不饱，他的灵魂在黄泉之下也不会得到安宁。

        她不顾一切坚持收养了文熙，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女儿心中种下这么大的阴影。

        “她抢了我的家，抢了你的关注，还抢了我喜欢的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她！”

        文熙越听脸色越苍白，她总算知道了高晓晓为什么对她敌意那么大。

        圣诞节那夜被人围击的那种痛感似乎还留在皮肤上，最后把她踢得腰上软组织挫伤的那一脚，着实让她难受了很久。

        虽然高晓晓全程只低喝了一声“走”，可她们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十年，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正是因为听出来了，所以才更加难受。

        “妈妈，我也正式通知你，如果你坚持要离婚，我就去死！或者是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是不是？”高晓晓红着眼睛一脚踢倒凳子，拂袖而去。

        文爱婷惊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高明嘴里数落着高晓晓不懂事，心里却暗爽。

        文熙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赖在这个家里似乎太厚颜无耻。姑姑为了收养她已经跟一家人闹翻，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文爱婷也知道文熙虽然脾气温顺，但却心气高傲，今天这番话无疑也狠狠伤害了她，自己是必然要离婚的，她留在家里面对着这一家人也是尴尬，便同意了她从今以后就住在学校宿舍不必回来，只是要求她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文熙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搬回寝室，好在A大为了方便一些假期做兼职挣钱的学生，即使放寒暑假公寓都还是对学生开放的，只要提前去公寓管理员那里登记就好。

        夜幕降临，躺倒在床上时她觉得浑身乏力，摸了一下额头，隐隐有些发烫，便挣扎着起身灌了两大杯开水。

        她又开始做梦，梦里又是那熟悉的场景，满目的汹涌的海水，她拼命地挣扎，却还是被海水一点点淹没。她想要尖声叫喊，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急出了一身的汗。

        “咕咚”一声，她的额头一阵剧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借着窗外暗淡的月光一看，她才发现自己从床上摔下来了，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庆幸自己睡的是下铺，更庆幸睡她上铺的云潇今天没有回来，不然吵醒了她又得闹腾半宿。

        她摸着脖子上的冷汗回想着梦境，这样的梦，出现了很多年，久到她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每次都会让她大汗淋漓地惊醒。被海水淹没那一刹那的绝望和心悸，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爬回床上，却再也没有睡意，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早上起床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发热，心知不妙，赶紧去拿了体温计量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今天是江路白的课，她知道他有事去了邻省，这堂课给大家自习，她便跟班长说不舒服要请假。

        她倒了一杯水，又吃了一些退烧药继续爬回床上睡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上选修课回来的美美看到一向争分夺秒学习的她竟然日上三竿还睡在床上不由得大为惊奇，上前一摸才知道她生病了。

        美美帮她打了饭，她却没胃口吃。

        美美又是哄又是骗地生拉硬拽她起来草草吃了几口，看她烧得脸颊绯红、有气无力的样子，便问她有没有跟郭御文说，怎么她生病了他这个男朋友也不过来看看。

        没多久她又被手机吵醒了，这次她连看看是谁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着残存的意识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而手机那头说了些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清。

        晚上文熙托美美买了一碗粥，美美拎着粥回到寝室后边帮她量体温边絮絮叨叨地数落道：“郭师兄怎么回事？你都病成这样了他在哪里？怎么当人男朋友的？白天实习晚上总有点空吧？”

        文熙的眼睛一酸，咬着下唇强忍住泪意。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使人变得脆弱，她觉得又是难受又是委屈。以前有几次她感冒，他发短信督促她吃药休息什么的，却从来不会来看她。

        她之前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分手后被美美无意间说出来，她竟然觉得无比的难堪。

        夜里，文熙被喉咙间那股棉花一般的堵塞感闹得睡不着，她整个人都觉得仿佛踩在云端，浑身使不上力。她暗想不妙，退烧药似乎没有用，穷人家的孩子病不起，要是明天还是这样的状况恐怕无法去家教。

        她暗暗后悔自己昨天的任性，千不该万不该因为分手就疯了一样去淋雨跑步，现在病了，不但男友照样不会回来，还得破财消灾。

        她咬着牙唤美美，虽然寝室里还有小舟和云潇，但云潇是娇娇小姐，素来与她们几个不是特别亲近，而小舟是个小包子，没什么主见。

        美美听到她虚弱的叫唤后起床过来看她，看到小台灯下她惨白的脸色和一头的虚汗吓了一跳，急得团团转地帮她找外套穿鞋说要带她去医院。

        美美又找了许宜城，跟公寓管理员好说歹说才让许宜城上来寝室将文熙背下去，两人打出租车送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说是高烧不退引起的并发症，要住院观察治疗。文熙暗想真是糟糕，不但第二天的家教要取消，接下来几天她都要在医院度过，又得花一大笔钱了。

        她打着点滴，实在困得受不了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喉咙间火烧火燎般的干渴逼醒，正想挣扎着起身倒水喝，她的手拉动了挂着吊瓶的吊架，不算大的声响引来了站在床边的人影的回头。

        文熙也感觉到了什么，倏然抬头看向窗边，一道颀长的人影站立在那里，整个身影融入了窗外的黑暗中，只有病房外暗淡的走廊灯透进来的灯光映射在他的脸上，五官冷峻，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深幽。

        文熙看着他走过来，疑惑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江路白嗤笑了一声：“是我没错，你的眼睛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