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敏表明了态度，江芷兰帮她回绝了后，徐英再见她就没有好脸色，拜访时就喜欢使唤她倒茶夹菜，有一次甚至将脚上沾满泥水的鞋脱下来让她去刷干净，明摆着是要折辱她。

        程敏也不在意，原本就是她的工作，她十几岁刚出来求职时受的白眼和冷遇比这厉害得多，要是样样都介意，她早已气死几个轮回了。

        倒是江芷兰过意不去，时常替她解围。

        徐英很不服气：“大姐，对待什么人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你心地好，却不知道这样的善良很容易让某些人变得心大了，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园子里的合欢树扑簌簌在风里飞旋着落叶，程敏才后知后觉竟然已经是深秋了。

        这天徐英又来拜访，程敏见她又笑得像一朵大波斯菊，直觉没有好事，给她们上完茶水后就逗留在厨房里，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见徐英说：“你家老二也不知道对我有什么偏见，非常不待见我，我也不好腆着脸皮往他跟前凑……”

        她心想，好像的确是这样。自从徐英提了给她做媒那件事，冯景星就非常不待见她，后来甚至当面恐吓她再提这事就从他家滚出去，永远也不许再登门，徐英才不再提。

        不然依徐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这件事只怕难以善了。

        耳旁又传来徐英的声音：“大姐，你怎么把这么年轻标致的小保姆招来家里啊，你家除了你全都是男人，万一哪个看上这小保姆，可怎么了得？”

        程敏浑身都僵了，甚至有点腿软。

        随即传来江芷兰的声音：“你这是说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儿子？他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

        “哎哟，大姐啊，这男人的事怎么能说得准！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相信姐夫是不会这样的，你家老大也有了老婆，可老二老三都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啊，身边又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万一看上小保姆就麻烦了。”

        程敏的手无意识地掐紧厨房的窗棂，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江芷兰笃定地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心里有数。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挤兑我家小保姆的？”

        话题被岔开，程敏也松了一口气。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蜷着身体缩在床上，心里又难受又痛苦。她没有想到江芷兰竟然会这么信任她，斩钉截铁地相信她的人品，可是她却让她失望了。

        从她们的对话中她也听出了江芷兰的态度，跟这个家的男人搞不清楚，那是不要脸面的事。

        吃过晚饭时冯远程和江芷兰正在看本市新闻，程敏切了一盘水果端过去，目光突然被电视上那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

        这是一个关于本省商业酒会的报道。

        他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西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矜贵俊逸。他与参会的其他同僚握手言笑，纵然在一堆人中，他依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程敏的目光落在他身旁女伴的身上，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礼服裙，妆容精致，身段婀娜，笑容灿烂得连水晶吊灯都失色。她的手就挽在他的臂弯里，两人看起来完全是男俊女俏，天生一对。

        耳旁传来江芷兰的声音:“这个女的就是盛丰集团老总的千金？这容貌跟我们家小二儿很配啊，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过了一会儿，她又捅了捅正在看报纸的冯远程：“这个来敬酒的女孩子是谁？看起来也不错，你看她一个劲往小二儿身旁凑呢。”

        过了一会儿，又说：“明达老总的千金据说还是帝国理工毕业的啊，果然是才貌双全。”

        冯远程被她闹得报纸看不下去，转头说：“你在这儿一头热，还不如去问问你儿子喜欢谁。”

        “说得也是。”江芷兰兴奋得一拍大腿，“等他回来我就好好问问他对这些姑娘有没有想法，要是有想法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替他张罗去。”

        程敏感觉身体里那流动的血液越来越凉，凉得她都有点站立不稳。

        她寻了一个借口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躺在熟悉的床上她才感觉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夏去秋来，快要入冬，她竟然和他维持了五个月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

        她从来没有融入过他的生活，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基本没有太多话，他很忙，难得挤出的一点时间也大多用来肉体交流了。他从来不提将来，她也不敢提，生怕提起后就连眼前这难得的一抹温馨也消失殆尽。

        她一直以为，就这样也是好的，他爱不爱她没关系，她是爱他的，呆在他身旁很欢喜。为着这一点欢喜，她情愿不问世事，只在这间小房子里等待他夜晚给予的温情。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她对他根本一无所知，他的生活，他的圈子，通通都与她无关。

        他是天之骄子，总有一天得有一个能力外貌皆上乘的女子才能匹配上他，陪在他身旁。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难道到那时她还要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伉俪情深吗？

        或者再变态一点，留在这里侍候他们，再帮他们带孩子？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酸又胀，眼泪啪啪就往下掉。

        光是想到他会陪在另一个女人身旁，想到他要与别人生孩子，她就觉得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亲眼看到这一幕，她会不会发疯杀了那个女人？

        太太对她这么好，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她却做出这种事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怎么能这般下作呢？

        即使他对她也有一丝情意，可他这样身份的人，能跟她走多远？她连高中都没毕业，两人接受的教育、生活环境差之千里，若是哪天他跟她谈他的工作谈股票谈收益，她如何回应？难道跟他聊步行街的衣服又打折了九块九一件吗？

        若是他需要女伴一起去参加宴会，她这样的女人，能带得出手吗？即使他愿意带，她也不愿意他被人笑话。

        与其让她吃髓知味后再承受失去时剜肉挖心般的痛楚，那还不如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如果可以，她想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程敏拎着简单的行李，将手中薄薄的几张纸压在台灯下，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自己住了五年的小房间，满目依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