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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子
小说名称:《侯爷本红妆》 作者:五颗珍珠 字数:3790 更新时间:2018-12-04 14:08:24
     守卫闻言,却依旧没有让开,而是有些戒备地看着眼前纤弱的少年。

        世人皆知,北境长宁侯与云中卫勇猛异常,大退妖兽,北境十三城再无人为妖兽所食之事。唐家大少爷唐谦,就是那名震大昭和附属十四国的长宁侯。守卫仔细看着眼前温和,甚至是瘦弱的少年,怎么也无法将那个传说中的侯爷,与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而相府的守卫也并非虚设,唐氏一族世代为大昭权臣,多少人想着法能得到唐家势力眷顾,尤其是在长宁侯即将返城之时,在门口等着见相爷或者长宁侯一面而获得推荐的自然大有人在。

        所以守卫将唐浅当作投机取巧之徒。“相府重地,不是公子开玩笑的地方。”

        唐浅有些庆幸跟着的是比较正经的屠苏和青木,若是白方那几个小子,知道自己被拦在家门口还被当做满口胡言的骗子,以后肯定会成为他们喝酒时候的笑料。

        唐浅甚至想拿出名签,这才恍然想起,还放在楚陈那里。正要吩咐青木去长宁府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相府里传来,“门口谁在喧哗,不知道这个时辰相爷快回来了么!”

        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走了出来,那是相府的上任管家莫川,即使已经退了休,但是在这相府里,威势仍在。而相爷也念着他多年的辛劳,十分照顾老管家,所以莫川是守卫都不能得罪的对象。

        莫川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依旧习惯着每晚到门口迎接着相爷回府。往常这个时候,也有时会有想见相爷一面,而在门口吵闹的家伙,所以他会早些出来,趁早打发这些烦人的家伙。

        他看见门口站了个少年,并不是往日里到门口胡闹的落魄官员或者寻求任用的文弱书生。少年一身白衣,却是武将干练的打扮,长发一丝不苟束起,并不是用梧桐城流行的金玉为冠,而是简单的一条发带。而少年看过来时,那张脸,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莫爷爷?”唐浅认出了眼前的莫川,唤出了声。

        “大,大少爷!”莫川有些不可置信地踉跄一步,几乎跪在地上,唐浅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是我,”唐浅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但是没有哭出来,“是谦儿回来了。”

        那个人死的时候,是她抛弃本名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泣。

        “少爷长高了。”莫川已经老泪纵横,紧紧握着眼前少年的手,似乎生怕一松手,少年就会像午后的残梦中那样消失不见。“少爷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派人告诉老奴一声,老奴会早些出来迎着。”

        唐浅笑了起来,十分温和,“是谦儿着急着回来。”

        莫川却哭得更为伤心,“可是,大小姐已经看不到了……”

        唐浅知道,莫川把她当做了弟弟唐澈。

        唐谦是弟弟的大名。取名的时候,因为弟弟身体孱弱,林氏担忧嫡子早殇,于是按母家习俗取了女孩辈的“澈”字。

        儿时的她与弟弟长得极为相似,她代替弟弟戍边,此事只有父母知晓,连爷爷都瞒着。出征的时候,唐家为了隐瞒藏匿嫡子到南方养病一事,便在她到北境不久后,宣称长女唐浅,因担忧弟弟成疾,暴病身亡。

        唐浅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莫川,因为她看着眼前的人如此伤心自己的死亡,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看着别人,在哀悼自己的死亡。

        还好莫川当了多年相府总管,很快就意识到还把从遥远北境回来,风尘仆仆的大少爷拦在了门口是极为不妥的行为,然后平静下来,想起不久前的喧哗,教训起六个守卫。

        “你们几个怎么做事的!把大少爷拦在门口是想做什么!”

        守卫还没有完全从见到传说中的长宁侯的震惊中缓和过来,被这样厉声责问,纵然再好的训练和教养,此时也有些慌乱。

        唐浅先开了口,“是谦儿太久没回来了,都不认得也是正常,莫爷爷不要生气了。”为了避免莫川再找守卫的麻烦,唐浅对方才不让她进府的守卫长吩咐着牵马,以及安排屠苏和青木等事,然后才随莫川入了府。

        长宁侯回府的消息在同一时间在相府唐家中传开,唐浅跟随莫川派来的侍女先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明显感觉一路上,引路的侍女悄悄在回头看她,还有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和小厮好奇窥探的目光。但那总比五年前被同情着围观要好得多,她也没有太过难受。

        唐浅对侍女说了声有劳,然后没有让侍女跟她再进屋,只说她一个人习惯了,不用服侍,然后关上了门,反手习惯性将门锁上,惯例检查房间。

        房间的布置,几乎和儿时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她还和弟弟住在一起,也是在这间房里。而唯一不同的是,随着唐家大小姐染病身亡,昔日里女孩子的梳妆镜已经被搬走。

        正如她,在离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只能以唐谦之名活着。

        唐浅已死,无论将来唐家要以何种名义迎回唐澈,她都不可能再着女装。只能戴着黄金做成的长宁侯假面,却是那样卑微地活着。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唐浅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她清楚自己,不过是世族唐家的一枚棋子。甚至说,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因为,她是女孩,她不是唐澈。没有嫡长子的身份,所以,理应被利用,也可以被牺牲。

        不同于其他大昭军队,云中卫因戍守北境常年冰雪封锁,制服的颜色也是翩然若白雪,仿佛不染一丝凡尘。

        唐浅脱掉白色制服,看着镜子中的少年,一袭黑色深衣,仍旧掩饰不了瘦弱宛若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般的身材。

        她想,这大概就是方才相府守卫不相信她就是长宁侯的原因之一。随手拿起衣柜中一件当季的衣服套上,唐浅知道,母亲林氏一定每日都有来这间房,所以里面的衣物都是当季梧桐城流行的样式。只是母亲看来也高估了她的发育程度,她身上的这件,大概是按照在南方的弟弟唐澈的尺寸所做,宽松了许多。她有些欣慰,这些年看来弟弟长得很好,不再是那个五年前总是跟在自己背后的病弱孩子。

        唐浅记忆里的唐澈,还没有自己高。唐浅甚至为了唐澈和其他贵族少爷打过架。每每回想到自己当时的勇猛,唐浅自己都会笑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什么都不怕。虽然回想起来,唐浅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被她教训的,是哪家的小少爷。

        唐浅在知道要回梧桐城的三个月前,就开始尽量多吃东西,甚至差点胃病发作。因为她日常的训练和戍卫似乎并没有锻炼出她像其他云中卫那般结实的身材,只是略微高挑了些。只是现在的自己,不施粉黛,打扮和行为举止都是男子,就算在梧桐城中,大概也不会有人随意去猜测,长宁侯是女子。

        这样,大概能蒙混过去?

        唐浅没有换掉发带,她看着满桌子母亲林氏为她,或许是为她弟弟购置的名贵玉冠,只是拿起一个看了一下就放了回去。她习惯轻装和朴素,就像云中卫要求那样。因为在危险而荒芜的北境,轻装简行,能以最少的供给而存活,才能保命。

        敲门声响起,侍女翠雯清亮的声音响起,“大少爷,相爷回府了,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面对的还是该面对,唐浅深吸了口气,走了出去,“有劳姐姐带路。”

        侯在门外的青木和屠苏看着一身贵族公子家居服饰的唐谦,着实惊艳了一瞬。

        云中十三骑是最初就跟随在长宁侯身边的,他们一开始其实并不信任那个据说是当朝左相爷长子的将领,正如他们不曾相信之前的那些死掉的贵族一样。唐谦那时已经算是秀丽宛若女子的容貌,让他们觉得,这个娘娘腔或许会更早夭些。

        这种沮丧的猜测很快被打消,大昭景和三十二年的时候,唐谦服役的第四个月,妖潮袭来。将领并没有像曾经的那几位般,被来势汹汹的妖兽吓得放弃了防线,置边境十三城百姓生命不顾,将妖兽放过去给边境十三城后的苍山卫守军。

        历来如此。凶猛的妖兽在边境十三城肆虐,杀戮餍足,大多数将折返北方。所以,即使剩下少数依旧南下的妖兽,苍山卫也不难对付。

        况且,云中卫出身贵族的统帅,从来不曾在意过苍山卫平民戍卫的死活。

        纤弱的少年登上防卫城墙,腰板挺得笔直,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模样。

        甚至是,那种带着必死决心的凛然。

        唐谦说,若是你们要保命,要放弃,要溃逃,现在还来得及。然后,让手无寸铁的十三城百姓去面对这些妖兽,最后,甚至是你们的亲人。但是,我不会逃,也不会后退,就算是死在这里。

        那是唯一一次云中卫没有人溃逃的战役,纵然伤亡是一如既往的惨烈。

        大昭景和三十二年六月持续了半个月的妖兽之战,云中卫的鲜血染红了防卫塔的每一个角落。四千守军只剩下二十四名,包括已经杀红了眼唐谦。他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妖兽染上的。安葬了每一个云中卫残存的尸骨后,浑身是伤的少年不让任何人帮他,自己挑出了每一个伤口的血污。

        那一刻,云中卫剩下的所有人,誓死追随唐谦。

        屠苏和青木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唐谦是相府长子,而唐家是大昭最有权势的世族之一,但那个在最开始艰苦的几年里和他们一起建造防卫工事、一起风餐露宿、甚至一起挨饿受冻的少年统帅,从来没有半分贵族的架子与排场。统帅身先士卒,与将士同吃同住,连他们几个亲兵,都快忘了,主子的出身。今日忽然见到唐谦换上这一身衣服,容貌白净,身量纤纤,脑子里居然只有形容女子的惊艳二字。屠苏心里有些恼怒自己,果然是书读得少了,连形容主子的词都找不到了。

        唐浅看着总是一直随身携带的佩剑,取了下来,交给站在一旁的青木,“碎玉替我收着,不用跟着了。”

        要见父亲,带着佩剑和卫兵,总归是不妥。

        “是,主子。”

        唐浅听到青木答话,就跟翠雯走了过去。

        唐相爷的书房离唐家嫡子的房间并不远,不久就到了。翠雯为她开了门,然后就留在了门外,唐浅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正中坐着的中年男子,即使已经换上家居常服,依旧不掩相爷的威严。尽管多年未见,曾经唐浅能够撒娇唤着爹爹的男子,略微苍老了些许。

        唐浅跪了下去,“不孝孩儿,见过父亲。”

        其实最开始去北境的唐浅,勇往直前的背后,是在刻意寻死。

        那个时候的唐浅,已经大概知晓父亲的心思。她表面的身份是唐澈,一旦她战死北境,唐家并不会损失什么,反而会因此冠以殊荣。父亲可以将在林家的弟弟过继回来,变回原来的唐澈。

        或许不甘心,但是唐浅也知道,唐家在将她送上战场的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就算她死,尸骨也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