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国来的啊，就躲在防卫塔后面做一个漂亮的守卫傀儡就好了。反正你们这种梧桐城来的贵族，也不会真心守护这里。”

        唐浅第一次见贺兰庆的时候，骄傲的姑夜国大王子，就这样不顾唐浅是否能听懂，自顾自地用姑夜的语言说了这一句话。

        那是唐浅第一次经历妖潮之后的一个月，云中卫伤亡惨重，于是大昭征召周边附属十四国中，当时实力最强的姑夜国守军暂且辅助防卫。当时的姑夜国统帅，就是姑夜国大王子，贺兰庆。

        贺兰庆只比唐浅大了四岁，已经被誉为姑夜国最强的勇士。姑夜国以武力为尊，于是第一勇士贺兰庆自然看不起纤弱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唐浅，第一次相见，就出言挑衅。

        完全不同于此时，唐浅现在所看到，少年满身泥污，卑颜屈膝的模样。

        唐浅和贺兰庆的相处，一开始并不愉快。只是，无论再如何起冲突，唐浅都不曾见过，也最见不得，贺兰这般妥协，甚至是低下的模样。

        然后，唐浅在那件事后隔了这么多年，再一次失控了。

        燕浮生只爬了一步，就听见一旁有一个声音在喊着什么。那并不是他往日里常听的所讨厌的贵公子们粗粝的质感，也不是女孩子的温婉清脆，似乎是介于其中。若不是此刻带着莫名的颤抖，燕浮生会觉得，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起来。”唐浅已经冲到了燕浮生的身前，甚至没有等那几个欺凌弱小的贵公子们反应过来，就一把拽起了燕浮生，“站起来。”

        唐浅胡乱地擦拭着少年脸上的泥污，那张脸，微翘的眼角，挺拔的鼻梁，在唐浅的梦魇中，醉酒的幻觉里，曾经出现过百次千次。即使那个时候沾染血污，也不曾有过半分屈从，总是那样阳光明朗，仿佛北境春天，冰雪消融时候的绚烂。

        “你从来不会屈从于任何人，不该这样卑微，你不是这样的。”唐浅声音都有些颤抖，眼里此刻只有一个贺兰庆，死而复生的贺兰庆。

        “你不曾跪过任何人，贺兰……”在即将唤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唐浅才意识到，她口中的贺兰庆，已经不在人世多年。

        久别的故人之名，在念出口的那一瞬间，化为清醒的罡风，让唐浅从混乱的思绪与追悔中，醒过来。

        就算贺兰庆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现在也应该不再是当时唐浅认识的模样。不同于眼前的少年。

        “你是谁？”是燕浮生先开了口。

        唐浅惊讶地后退了一步，放开了燕浮生。

        片刻前眼前纤弱少年紧紧拉住他并且擦拭他脸上的泥污时候，燕浮生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在这肮脏的大昭王宫里，忘记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忍辱负重所为何事。

        正如同不能让冷血动物，尝到温暖的滋味。因为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会让它深陷其中，再也不能放开。

        唐浅开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头。

        唐浅的抽身离开，让燕浮生一下子冷了下去。他质疑起自己方才那种眷恋的错觉。

        燕浮生也不再说话。

        “哪来的臭小子，不懂规矩么！”林文贤恼火起来，他安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取悦那位，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却被这个从未见过的矮子给搅了局。

        唐浅依旧没有从见到这个和贺兰庆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脑子正乱得厉害，此时听到那个她不喜欢的欺凌弱小的人的挑衅，自然说话也直了些。

        “那书袋明明就是你们扔下去的，要捡，自己去捡。”唐浅说道。

        “你……”林文贤一时语塞，即使唐浅只是如实说话，但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从来没有人为燕浮生求情，也从来没有人，敢公然扫七皇子的兴。

        在这尴尬的静默中，忽而突兀地响男子冰冷的声音，“怎么，你想替燕浮生求情？”

        唐浅这才看了过去，她一直没有注意到，那里还坐着人。

        男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身上的寒意却没有减少一分。明明该是很俊秀的容颜，剑眉星眸，却因为眼底的冰冷，宛若连明月也照亮不到的海底，泛着幽暗的寒意。

        唐浅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止是冰冷，更多的，是孤独。那种从未有过同伴，孑然于世间，栖栖遑遑，宛若北境落单的妖兽，凶猛却绝望。

        这就是唐浅第一次见墨无痕的感觉。

        唐浅对于人类感情的研究，远没有她对于妖兽情绪变化的微妙。但是，能让唐浅想起用妖兽来形容的人，墨无痕是第一个。

        “你好大的胆子。”墨无痕的笑容冰冷而无情。

        见过墨无痕笑得人都知道，七皇子绝不会因愉悦而发自内心而笑，而是阎罗夺命的嘲讽。

        唐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起眉头，她不喜欢欺凌弱小的人，所以对眼前的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子，也没有好印象。

        即使在那一瞬间，看到男子浓烈的忧伤与孤独时，唐浅有一刹那本能般的同情感。

        她正准备出言反驳，就听到了不久前跑得不见踪影的上官端华的声音。

        “七殿下，请等一下。”上官意识到不小心弄丢了唐谦之后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才看到少年的影子，却又见到在一起的，居然还有七皇子墨无痕那个瘟神。

        若是说，上官端华是这文曲院中宫人不可得罪的对象，那墨无痕就是整个大昭王宫中，绝对不能触怒的存在。墨无痕的存在太过特殊，特殊到连文武重臣都不愿多与之牵扯。

        忤逆七皇子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最近的一个，就是此时也在场的燕浮生。

        死亡是最为轻松的解脱。而燕浮生显然没有那么幸运，还在受着各种折磨。

        只是上官不知道，为何此刻唐谦也牵扯其中。而眼前的气氛，明明就是墨无痕开始针对唐谦。

        上官端华试图解围，“阿澈初到王宫，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不要计较了。”

        唐浅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就是大昭的七皇子。在十一岁离开梧桐城的时候，她只知道，七皇子是先皇后所出。养在深闺的唐浅，那个时候并不了解其他任何关于皇子们的事情，所以，现在也是一样。

        唐浅的性格能够称得上温顺，但是绝非屈服权贵，或者任凭欺负。

        唐浅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于是进一步惹怒了墨无痕。

        少年的眼眸太过清澈，清澈到墨无痕一下子就看出那份眼底没有半分屈服。

        “看来你并没有知错。”墨无痕直接无视掉上官端华，走近唐浅，“你刚刚说，要谁去水里捡？”

        话音未落，墨无痕已经对唐浅动了手。他一拳挥了过去。

        但是唐浅是武官，戍守北境五年，这种程度的近卫就算是再糟糕再懒惰的驻军都会有，她完全凭着本能迎了上去。唐浅原本想扣住墨无痕行凶的手便罢了，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如往常对别人行凶的暴徒那样。而是隔着衣服，让唐浅扣住了他自己的手腕，然后顺势反方向拉了唐浅一把，作出一副唐浅将自己推入水中的错觉。

        尊贵的七皇子落了水，甚至没有挣扎，就沉了下去。纵然是灵活的唐浅，此时也不可能预料到墨无痕不遵循常规的手段，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自己落水，所以来不及拉住墨无痕。

        “七殿下！”岸上其他几个贵公子慌乱起来，却只是在水边唤着，没有人下水。

        唐浅只当他们都不会水，不敢下去，于是不等上官端华拉住她，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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