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浅别无他法，只能跟着走了出去。

        唐谦走出去后，墨无痕心中，难得有这几日的一丝轻松之感。

        那种将猎物一步步逼入所埋伏的陷阱中的从容感。

        “以为唐谦会救你么，燕浮生？”他嫌恶般看着地上的少年一眼，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冰冷，“卑贱之人，无论地位多么高，依旧是卑贱。你和你的姐姐，都是一样，给人寻欢作乐的贱骨头。”

        提到姐姐二字，燕浮生几乎是本能般，难得反抗似的瞪了墨无痕一眼。回忆起七皇子的暴虐，虽然燕浮生很快收回了眼神，但是已经被墨无痕察觉。

        只是一个眼神，其余的两个禁军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下一刻就用力将燕浮生按在了地上。

        “很好，学会反抗了，燕浮生？”尊贵的皇子嘴角露出料峭的笑，没有一丝暖意，“这次，就吊在御花园的曲江旁吧，仔细看着，别弄死了。”

        墨无痕冷冷笑着，走了出去，临走不忘再嘱咐门边已经战战兢兢候着的燕家小厮，“记得回禀燕贵妃，浮生公子今日读书累了，先回府歇息了，请贵妃娘娘勿挂念。”

        “是，是，殿下。”燕三偷偷瞥了一眼被凤栖宫禁军拎走的自家公子，再如何心疼和怨念，在这个人人忌惮的七皇子面前，也不敢多出一声。

        六年前燕家大小姐进宫后，二公子的日子便不好过。宫里的人都说，若不是燕家小姐那时有孕，荣封贵妃，当时病重的懿德皇后，也不会病情加重，不久大薨。

        大昭祸福，岂是一女子命格能左右之。燕贵妃的不祥，在唐英正相爷一系文官的劝说下，并没有让陛下贬谪燕家；相反，懿德皇后仙逝后，宫中唯有燕若梦贵妃一人受宠，羡煞六宫。

        但是燕家的荣光并没有恩及燕家二公子燕浮生，尤其是，崇光七皇子墨无痕，那般坚定地认为，自己母后的死，都是因为若梦小姐，燕贵妃。

        七皇子有着能够轻易让一个人惨死，并且无需为此背负任何责任的能力。但是，相比于短暂一瞬的死亡，墨无痕选择让燕浮生承受的，是更为长久的痛苦折磨。

        浮生公子在四年前，还是会反抗的，虽然那样做，带来的不过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没有人敢将七皇子的恶行如实回禀给景帝，即使几次景帝稍有察觉，也不会深加过问。后来，燕三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伤痕累累的二公子，不再哭泣和尖叫，眼神和今日一般，冷漠而空洞，仿佛，不会再有一丝疼痛和悲伤。

        已经死了一般。

        唐浅跟在洛绎身后，一语不发。

        她停了下来。

        “长宁侯？”

        “本侯丢了东西，大概还在文曲院。”

        洛绎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卑职会嘱咐宫人替侯爷去找。侯爷请安心随卑职出宫。”

        “那并不是宫人可以碰的东西。”唐浅抬起左手，“是一枚可以调动三千云中卫的印信戒指，今日在课堂上，本侯脱手套的时候掉的。”

        原本戴着不起眼戒指的左手食指，此刻空空如也。

        “这……”洛绎显然没有料到，唐谦会这样说。

        “本侯要自己回去找。”唐浅说道，“洛大人无须跟着，这‘私藏戍边三卫印信’的嫌，大人还是避一避为好。”

        戍边三卫守将的权力由天子直接授予与掌控。私藏三卫印信，形同谋反叛国。

        洛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说，“那卑职在此处等长宁侯。”

        唐浅转身，“多谢。”

        等唐浅回到文曲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那。她问了好几个宫人，才有一个说，看到凤栖宫的侍卫，带着燕家少爷去了御花园。

        唐浅并不熟悉宫里，在宫人的带领下，才在一个湖边，找到了半身都被浸在水里的燕浮生。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气温到了夜里还是会乍凉。这样被困在水里，贵公子娇贵的身子本该已经失去意识，但是燕浮生却还醒着，神志清醒，所以也更为痛苦。

        宫人帮着唐浅将湿透了的燕浮生拉了上岸。

        “侯爷，这……”宫人有些哆嗦，他多少知道些崇光皇子与燕家少爷的宿怨，有些后悔今日帮长宁侯，直到唐谦将随身的玉佩扯下丢给他，宫人拿着这块相爷夫人精心为唐浅选的玉，有了珠宝作为后盾，才稍稍安心些。

        “去拿件厚衣服。”唐浅对宫人说了一句，一边开始将自己的内力传给在冷水中泡了许久而神志模糊的燕浮生。

        “是是是，侯爷，您就在这等着。”

        在北境，也会有些士兵，熬不过冰冷而被冻得失去意识。所以唐浅知道，她不能拖太久，否则燕浮生的身体，即使恢复了，也可能落下残疾。

        唐浅觉得有些奇怪，燕浮生并不像她预想中的那般，贵公子的虚浮体质。相反，她觉得，随着燕浮生的苏醒，她的内力，似乎被燕浮生吸引着，在加快流失。这基本上，是只有给内力深厚之人疗伤时才会遇到的情况。但从燕浮生的筋骨看来，他并不会武功。

        唐浅几乎就要本能地收手，但是她没有。因为燕浮生还没醒，她担心自己一旦停手，燕浮生又昏过去，留下病根。

        内力的流失几乎是剥离般的速度，唐浅自己，也感觉到一丝空洞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燕浮生醒了过来，一把扫开唐浅的手。

        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冰冷而疏离。

        “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种力量被抽离被吸走的感觉瞬间没了，唐浅有些诧异，神色也恢复了日常的疏离。

        “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友罢了。和你是谁，并没有任何关系。”唐浅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着，大概又是墨无痕的侍卫，于是干脆将话挑明。

        她不希望燕浮生，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墨无痕折磨。

        “你毕竟不是他。此次你因我获罪，我自该救你。下次相见，你我再无任何牵连。”

        宫人已经拿来了厚实的外袍，唐谦看着宫人披在了燕浮生身上。“劳烦公公送燕公子出宫。”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墨无痕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想必也不会再刁难。

        唐浅没有再和燕浮生说话，径直起身，往离开的方向走。

        “你的故友……”燕浮生却在唐谦身后开了口，“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你这般维护？”

        唐浅没有回头，只是说，“他从来不会屈从任何东西，或是任何人。就算境遇再如何坎坷沉重，那个人也会笑着面对，不曾自暴自弃，坚毅而强大。耀眼得，就像是冬天的太阳一般。”

        燕浮生沉默着，唐浅继续说，“所以，请保重，燕公子。”

        唐浅能帮燕浮生的，只有到这里。

        她对燕浮生的好，在如今只会害了燕浮生，因为墨无痕不是个冷静理智会讲道理的人。所以，燕浮生只有自己坚强，才能在如今这个噩梦里存活下来。

        回到相府，已经是过了府中一起用膳的时辰。但林因心疼女儿，特地叫厨房重新做了饭菜。

        “学堂那么辛苦么？第一天就这样晚回来。”林因看着唐浅吃饭，坐在一旁心疼说道。

        唐浅放下已经空了的碗，冲着母亲笑笑，“不辛苦，母亲无需担心。”

        她自然不能告诉林因，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唐相爷也瞒着林因，只说昨日唐浅未归，是因为军务。所以林因此刻觉得不满的，只是难得回来的女儿，依旧要这样辛苦；而不知道，唐浅遇到的种种来自墨无痕的刁难。

        “夫人，老爷要见大少爷。”如歌推门进来，打断了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

        “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林因有些不悦。说实话，她并不想将女儿交给丈夫，如同五年前，她十分后悔，自己同意将女儿代替儿子去送死。

        不同于唐相爷要顾及到唐家和大昭，对于现在的林因来说，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让她牺牲掉任何一个孩子，无论是唐澈，还是唐浅，甚至是唐汐。因为当年，她差点害了女儿的性命。所以，同样的错，同样的悔恨，林因不会犯，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父亲既然找谦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唐浅看出了母亲的不悦，握着林因的手，说道，“谦儿已经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