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霆也放下了酒坛，注意听着。

        “你再说一遍，这包厢有人订了？”唐浅莫名觉得这种嚣张跋扈的声音，十分耳熟“本少爷就是要这间，叫里面的人滚出来！”

        “林少爷，不如小的给您安排别的包厢？这间真的有人了，不方便，不方便。”

        “费什么话！谁不知道这是你醉生坊最好的包厢，叫人出来，本少爷倒是要看看，何人在此不方便？”

        “这……公子这是在为难小店啊……”

        “也不看这是谁开的酒肆，再聒噪小心本少爷和你的主子说！”

        唐浅终于辨认出，这个人的声音，是那一日在湖边欺凌燕浮生之一的林家少爷。

        云霆也认了出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吩咐在门边李平，“开门。”

        “是，将军。”李副官抹干净脸上的酒，然后拉开了门。

        此时双方都沉默。一边是林文贤带着几位贵公子，勉强算得上是文质彬彬；而另一边，是十几个已经有些醉了的武官，此时眼神凌厉，宛若盯着误闯入狼群的鬣狗。而店家看着这种架势，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小店即将要被这一群武将所砸，忙暗暗叫小厮跑去传信。

        “林公子，”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镇远将军先开了口，“这包厢是本将军三日前订下，公子就不要为难店家。”

        看见是云霆，以及看到他身旁就坐着长宁侯，林文贤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这两人一个是被看不起出身的平民将领，一个是前几日被他算计得毫无反击之力的虚名侯爷，顿时恢复了方才的傲慢，“本少爷当是谁，原来是镇远将军与长宁侯在此，真是失礼了。”

        嘴上这样说着，林文贤眼里却没有一丝敬意，“只是想不到前几日还在兵部要钱要粮的二位大人，居然有闲钱来此处消遣？”

        言下分明是挑衅之意，云霆也毫不客气，“天子戍边三位的内务，林公子可是，置喙过多了？”

        镇远大将军面容坚毅，语气也带着威压，不容人质疑。骄纵霸道如林文贤，心中也不免一惊。

        双方正僵持着的时候，来人的声音打破着僵局，“文贤是失礼了，本宫代文贤给长宁侯，镇远将军赔罪。”

        唐浅看见贵公子们让开一条路，款款走过来的，是三皇子墨无期，和跟在他身边，半步之后的燕浮生。

        唐浅起身，只是稍微躬身行礼，“见过三殿下。”

        云霆也得如此，墨无期倒是平日里随和的样子，很快面了众人的礼，“侯爷与将军不必多礼，此事是文贤得罪在先。也怪本宫，平日文贤仗着本宫是这醉生坊的老板，横行霸道惯了。”

        唐浅刚回梧桐城不久，并不知道墨无期是赞助醉生坊重新开张的老板，暗暗看了一眼云霆，对方面色不改，想来早已知道。

        云霆不卑不亢说道，“下官是粗人，言语得罪了。”

        “文贤，”墨无期神色温和，“快给镇远将军敬酒，今天这事就过去了。”

        林文贤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毕竟皇子亲自作和，于是将满心的抱怨硬是咽了下去，不情愿上前，从店家恭敬递上来的盘子中，端起一个酒盏，正准备敬酒，被云霆止住。

        “林少爷这样敬酒，可是看不起本官？”云霆说着，副官明白他的意思，拾起一个酒坛，躬身呈在林文贤面前，“要喝，就别像个娘们一样。”

        “你！”林文贤是文人，饮酒作对，酒量自然不好。而云霆此时的举动，分明是在挑衅。

        他看了看墨无期，发现皇子还是一贯和善的性格，并没有阻止的打算。

        三皇子墨无期是燕贵妃养子，性格一直温和，甚至是毫无主见，唯唯诺诺，一向主张避免冲突，这个时候自然会放任云霆。

        “本官先干为敬。”云霆说着，毫不含糊将一坛酒灌了下去，然后将空了的酒坛倾倒，一滴不剩，扔在了地上，然后挑衅地看着林文贤。

        林文贤犹豫了一下，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军，此事虽然是我无礼，但是事出有因。我是为了宴请浮生公子，才对将军与侯爷唐突。这酒，不如由浮生公子喝，也显得更诚意些。”

        唐浅一听，就知道林文贤是在说谎。

        那日在宫里，他怎样欺负燕浮生，唐浅也是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宴请燕浮生？不过是为了不喝那一坛酒，避免当众失态罢了。

        但是无论是云霆，还是墨无期，却似乎并不在意林文贤在推脱。

        连墨无期也对身旁的燕浮生说，“浮生，既然如此，不如就你代文贤敬酒？”

        墨无期是燕贵妃养子，而燕浮生是燕贵妃的弟弟。两人年纪相近，平日里都以同辈相称，时常共同出行。但燕浮生显然是寄人篱下的姿态，此时面对林文贤的欺负，要代人受过，居然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接过了酒坛。

        唐浅不动声色避开看那个人。

        但云中卫的人，却纷纷在此时，注意到了那个长得与昔日姑夜大王子一模一样的少年。

        林白方忍不住，用北方通用语仓文问唐浅，“主子，大王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唐浅这才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饮尽坛中酒的燕浮生，勉强忍住没有咳出来的难受样子，同样用异族语言答道，“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不是贺兰庆。

        贺兰庆喝酒，很少醉。除了那次，离别之前，对她表白的时候。

        眼前这个备受欺负，沉默忍受的少年，不是那个耀眼的姑夜大王子。

        所以此时，他那样被侮辱，也不关唐浅的事。

        说着这话的那一瞬间，唐浅仿佛看到了燕浮生像是听懂了一样，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仰头饮酒。

        燕浮生在剧烈咳嗽，云霆和副官们都露出轻蔑的神色。墨无期像是没看到一样，说道，“我们就不打扰侯爷与将军雅兴了，告退。”

        一点也不在乎燕浮生代人受过。

        等人都走了，唐浅才问云霆，“云大哥早知道这间酒肆是三殿下的？”

        云霆又开了一坛酒，露出不在乎的表情，“是有听过，三殿下一年前买下了这间酒肆，用作敛财。只是酒确实好，所以才选了这。”

        唐浅从云霆手中接过酒坛，敬完酒，听着云霆继续说道，“别管这些，唐谦，喝酒。”

        一个没有品级的皇子俸禄有限，哪里来的钱财买下这样大的酒肆？

        心中有着一丝疑虑，终究没有说出口。

        到半夜的时候，她和云霆都已经微醉。

        她却清楚记得，云霆失落的表情。

        云霆说，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安和公主拒绝他了。

        那个有着绝美容颜的公主，曾经在多年前，答应过云霆，有朝一日会嫁给云霆。

        只要将军平定威胁大昭的战乱，得胜归来。

        这样的胜利一次又一次，从西北边陲，到东南海疆。一年又一年，云霆立下战功赫赫，如今官居镇远大将军，几乎已经坐到了武官的最高职位。如今，昔日皇后薨毙的丧期将过，但公主的一诺，却依旧遥遥无期。

        云霆对唐浅说，他并不想要这些官阶，或者是什么武将的最高荣誉。

        从始至终，支撑云霆为大昭征战杀敌的原因，只有那个少女，在最美的时节里的一诺。

        云霆并不似唐浅那般，整个家族与大昭生死共存。

        “唐谦，我累了。”云霆这样对她说。“圣上要我带苍山卫，出征平定山南匪患。我在赌，赌最后一次，赌她对我的心意。如果……”

        云霆的决心太过可怕。

        唐浅隐约觉得，此次出征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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