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浅很早就注意到，墨无痕所携带香囊里混杂的气味，绝非香料。云中卫布阵有时会引导妖兽往某个方向，有此功效的药草很多，她作为统帅自然记得每一种的气味。

        只是此时，朝堂之上，众国当前，并非谈及此事的时机。

        而且，墨无痕刚才的反应，在唐浅看来，太过奇怪。

        像极了那次落水。

        疑虑压在心头，唐浅选择了最为保守且稳妥的说法。

        “父皇，容儿臣一语。”

        “无涯，”皇帝看着阶下沉默的唐谦一眼，看不出表情，“你有何见解。”

        墨无涯向前一步，锦袍在方才的混乱与躲避中略微凌乱，神色却极为冷静，“儿臣认为，长宁侯所言极是。事关两国邦交，又牵扯崇光与使臣性命，请父皇准许，命大理寺严查此事。”

        “五皇子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

        群臣终于冷静下来，纷纷附和着墨无涯。

        不同于景帝最疼爱的皇子墨无痕的无所事事不问朝政，三皇子墨无期与五皇子墨无涯对于朝政的勤奋好学堪称皇子典范。而墨无期被收为出身异国的燕贵妃养子，五皇子墨无涯外戚清白，为人正直，广结朝臣，礼贤下士，更是被不少文官私下议论为治国典范，体恤民情，被期以厚望。

        景帝沉默片刻，然后开口，“就如长宁侯与无涯所言，大理寺卿，朕给你一个月，彻查此事。另外，”景帝看着阶下的少年，“长宁侯护驾有功，临危不惧，升二等军侯，禁军副统领。”

        正三品禁军副统领，能直接调动四分之一王城禁军，当值可佩带刀剑随侍君侧，相比于在梧桐城并无实权的二等军侯，更为令人垂涎。

        梧桐城巡防四千军官由武威侯唐明正掌控，已是几十年来唐家武官一系能得到的最高权力。如今，长宁侯封官，唐家在武官中的地位，已非其他任何贵族世家可比。加之左相在文官中的影响，官员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在其后的三天里，长宁侯府以唐谦抱恙为由关门谢客，而另一条街的相府唐家，与对面的武威侯府，则挤满了道贺的同僚，以及此时才想起来歌颂长宁侯镇守北境威武的文人墨客。

        而在相府女眷所居住的后院中，确实截然不同此热闹的死寂。

        “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一向温柔的相爷夫人林因，此刻面对着纤弱的少年，却没有了以往柔和的神色。

        唐汐躲在林圆身后，无可奈何地朝唐谦吐舌头，表示这次，她也没办法帮到自己的哥哥。

        林因的火气太大，无关的小厮和婢女已经躲到外面招呼客人去了，此时也只有林圆敢劝几句。

        “姐姐，谦少爷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又何必这样凶孩子。”

        “唐谦你自己说，”林因却完全没有把林圆的话听进去，“那么多人，你说你逞什么能……野兽什么的，让禁军收拾不就好了，弄得自己一身伤……”

        唐浅短短几息时间就拧断朝贺上肆虐的妖兽喉咙之事，在朝贺当晚就传遍了整个梧桐城。传言越演越烈，好事者夸张渲染着长宁侯如何勇猛威武，全然不畏惧妖兽的火焰，保卫圣上。而唐浅手臂上，原本一直用软甲遮盖的伤，再也瞒不住林因。

        相爷夫人大怒，连左相都以要招待客人为名避了出去，慌乱得不记得圆谎：谁人不知，唐左相历来清正廉洁，不结交谄媚之徒。然而唐浅却没有理由避开，此时不知要如何回应母亲。

        她已经换回了素日的衣着，连手臂上也带着软甲，不会再露出狰狞的伤痕。

        “少卿都告诉我了，说你左臂上都是伤。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刘唐两家因武威侯与夫人的联姻而关系紧密，刘家的孩子自然也没少来唐家拜会。唐浅想，大概是今早刘家子侄来拜年，刘少卿多嘴问了一句唐浅的伤势与旧伤。

        “母亲，已经是旧伤了。”唐浅说着，全然没有一丝要解开上衣的意思，“母亲不必挂心……”

        “什么不必挂心！”林因不悦，“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不能看你的伤。”

        若是让林因看见她身上的伤，唐浅已经可以预见，林因会哭晕过去。

        素来北境的战报，唐浅不想让林因担心，唐英正也不想让妻子挂心，只是报喜不报忧。她身为三千云中卫统帅，身先士卒，负伤的次数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楚陈他们是男子，不方便进内院；而此时是年假，除了还在调查妖兽事件的大理寺，群臣休沐，她也没有借口可以离开。

        “母亲……”

        “姨娘，表哥。”女子温婉的声音甜甜唤着，“二姨娘和汐妹妹也在呀。”

        少女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带过一阵香风。

        雪白的貂皮衬托着少女宛若透明的小脸，蛾眉婉转。

        来唐家半年，少女愈发美丽贵气。纵然父家式微，在唐家势力如日中天的梧桐城，皇后大薨丧期将过，来唐家拜访实则窥探或是暗示婚事的贵族已经快踏破相府门槛。只是少女却道自己年纪尚小，不愿离家，碎了不知道少贵族少爷的心。

        林因还在生唐浅的闷气，一时没有说话，倒是林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飞琼小姐怎么来了？”

        “回二姨娘，飞琼早就想来给姨娘拜年，方才在院外，见小厮婢女们都不敢进来通报，”少女笑意盈盈，宛若春水，“知道是表哥惹姨娘生气呢。只是，云中卫的诸位大人也在候着，一边说是宫里有吩咐，大理寺有事要问长宁侯；一边又是不敢惊扰姨娘，正不知怎么办呢。飞琼就擅做主张，代为通报一声。”

        “姨娘，”顾飞琼走近林因，撒娇般说道，“延误了，云中卫的诸位大人是要挨板子。表哥千错万错，就是不该惹姨娘生气，也该一起打。”

        “是啊，母亲。”唐汐见状，领会到顾飞琼的深意，也缠住了林因，“您就让表哥在这跪着，惹恼了陛下，让他替您教训表哥。”

        想起女儿这些年受的苦，也没多想顾飞琼与唐汐的一唱一和，一时软了心肠。

        “罢了，唐谦，回来再收拾你。”

        唐浅跪安了林因，走出后院，却并没有见到楚陈的影子。

        大理寺在朝贺当晚便询问了她的证言，除去与崇光皇子可能有关的猜想，她已经将自己所知，妖兽的种类习性，都告诉了大理寺卿。接下来的取证与调查，应该不再与她有关。

        “谦表哥。”身后传来顾飞琼清脆的声音，唐浅回头，少女正从团团簇拥绽放的红梅下走来，笑意盈盈。

        “谢谢你，飞琼。”唐浅在那一刻也明白了顾飞琼的好意，“只是，母亲大概也很快会明白。”

        顾飞琼站在唐浅身旁，看着眼前并不比自己高多少的少年，然后垂下眼眸“飞琼等表哥回长宁府后，就与汐儿向姨娘请罪。飞琼与汐儿并非姨娘亲子，看在母亲的份上，姨娘也不会责罚。只是表哥……”

        少女描绘得精致的眼，直直看着唐浅，两颊却绯红，“表哥可要记得飞琼的好。”

        唐浅感觉到顾飞琼抱住了她的手臂。即使再讨厌被别人触碰，眼前的是刚刚为她解围的表妹，唐浅也忍住了没有推开顾飞琼，而是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握住顾飞琼的手，然后放了下去。

        “飞琼表妹何时需要唐谦，唐谦定不推辞。”

        儿时只有唐澈相伴，唐汐那时尚在襁褓，而她年少就被送往北境，唐浅并不太知道如何与表妹相处。

        没有看到顾飞琼眼中流动的情愫。

        顾飞琼则是看出了唐谦的窘迫，从容不迫也后退了一步，恢复到素日里，与唐谦的距离。“那说好了，表哥，你要保护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