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觉陷于混沌之中，周身黑暗无比，恍惚之间仿佛可以听见身边人悄然的交谈声，想睁开双眼，但却用不上丝毫的气力，只得将心神倾注于去听周围的声音。

        “阿慎如何？”

        听这声音像是阿爹，想来三哥定然不会有如此冷冰冰的语气，也定然不会惜字如金，便只有阿爹会这般如此。

        “暂无性命之忧，不过……”

        “不过什么？”

        “再算此番，慎儿已折损六条性命，如若再算上四百年前那一次，便是折损七条性命了。”

        “那一命，不是已由阿三渡给她了。”

        “虽说算上阿三渡给慎儿的那条性命后如今她剩下三条性命，但折损便是折损，这苦痛可不会减少一分。”

        虽说未能听得十分清晰，但也听明白了其中大概，我何时丢了这般多的性命？又是为了谁？却是全然记不起了。

        听着与阿爹对话的另一人唤我慎儿，想必此人定然是阿叔百草，许多年未曾见他老人家，不知他如今是否还留着雪白长胡，想来上次见他之时，好似已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

        “此番我可否能渡给阿慎性命？”

        “不可！不似上次，她此番丢的性命太多，你若强行渡给她六条性命，你自己定是受不住的，你别忘了，这偌大的林子，还有你的族人皆都需要你去守护！”

        阿爹并未回应。一头雾水的听着阿爹与阿叔百草之间的交谈，他们口中所说的种种，让我越听越发觉得糊涂，听着听着，感觉周身融入一阵又一阵暖流，身子渐渐有了气力，用力睁开双眼，随着刺目的光芒，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阿爹与阿叔百草，而是三哥。

        “阿慎！你醒了！”

        “三……哥……”

        “莫要说话，莫要说话，醒了便好。”

        “我……”

        “阿慎，你先闭目休息一会儿，我这便去叫阿爹阿娘与大哥二哥来此。”

        “好……”

        声音无比沙哑，要花费很大气力才可以说出几个字，怎样回想都无法记起自己是如何重伤如此的，记忆好似空缺了些什么，只记得那日为了帮二哥寻淼淼便于林中离开，而出林下山后的事情则尽数无法记起，正努力回想着，三哥便带着大哥同二哥进了洞中，二哥身旁还有一女子，不知是何人，不过却不见阿爹阿娘的身影。

        “阿慎，感觉如何了？”

        “还……好……”

        “还好便好，我同你大哥与二哥此番真的快要被你急死了。”

        二哥身旁的女子一直躲在二哥身后定睛望着我，眼含些许泪滴，其中蕴含着不知何种情绪，对这女子有一种熟悉感，像是似曾相识，可却记不起她的名字。

        “她……”

        “小女，小女名唤淼……名唤稚兰……”

        于这女子说话期间，二哥侧头望向于她，这女子便如同受惊的麋鹿一般，话语间开始有些含糊不清，也垂下眸子不再望向于我。

        “稚兰……”

        “她是你三哥于山下救回来的凡人，被他塞到我那里与我作伴。”

        “淼……稚兰，阿叔百草方才熬制的汤药此刻些许是好了，你去端来吧。”

        “好……”

        心中仍有所疑虑，这稚兰口中与三哥口中方才都不经意间说出“淼”这个字，可见绝不是巧合之事，况且，二哥从不许女子近身，又怎会老老实实地接受三哥的安排，除非这名唤稚兰的女子，就是二哥所寻的淼淼，但好似又说不通，她若是淼淼，二哥与三哥也没必要与我隐瞒，其中原因，着实想不通透。

        “阿慎，日后可不许如此胡闹了。”

        “好……”

        “大哥，这阿慎方才醒来，便不要责怪于她了，怎么说，她也还是个孩子。”

        “孩子？她如今已七百岁有余，弹指之间便会到九百岁了，你让我如何……”

        “好了，大哥莫要说这些了，先让阿慎休息吧。”

        “唉……”

        大哥叹了声气转身背手走出了洞中，二哥与三哥随后也一同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那名为稚兰的女子将汤药端了回来，见洞内无人，于洞口处愣了一愣，便低着头走了进来，将我轻扶起身，吹拂汤药，一勺接一勺地喂我服下，我则假装不经意间侧目看向于她，待喂尽碗中的汤药后，她将碗轻置于桌上，回身又坐到床榻边上。

        “阿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摇了摇头，确是当真不记得她是何人。

        “阿慎，我是淼淼。”

        “你……淼淼……”

        稚兰与我说了与她相识的前因后果，我也因此得知了褚休为何人，脑海中的碎片好似也渐渐拼凑起来，记起了些许同淼淼相处的记忆，也记起了些有关褚休的事情，但画面都模糊非常。

        于床榻上休息了几日后，与人交谈已然不成问题，身体也有了些许力气，这几日中阿爹阿娘前来洞中看过我几次，为重组我体内脉络恢复些许修为，便喂我服下了数颗绫罗丹，也正是因这数颗绫罗丹，我才得以恢复得如此之快，虽还未能下床，但体内经络现已疏通得七七八八了，淼淼几乎每日都来洞中陪我，每日都会端来一碗汤药，与我谈笑闲聊一阵，待日落前便又会离开洞中，她每日说着，我便每日听着，日日度过后，有关淼淼的记忆也拼凑完好了七八成，虽回想起来画面仍旧模糊非常，但能够记起便已是幸事了。

        可却总是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日三哥前来看我，又带来了绫罗丹，皱着眉头被三哥强迫着吃下三颗后，三哥满意非常的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我，可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三哥有些变了面色。

        “三哥，我是如何重伤如此的？”

        “你……你下山后在林中遇到上古凶兽睚眦，之后便被重伤了，是藤月将你救出的，所以他也受了重伤。”

        “原是这般如此吗……”

        “就是这样，藤月因你已然性命堪忧两次之多，阿慎，三哥可是将他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你又是如何想的？”

        听了三哥这番话双颊绯红，不觉滚烫，上次于林中藤月与我说的话我至今仍记得，藤月与我而言确是重要无比的人，可却不是我想要携手共白头的人。

        “三哥莫要取笑阿慎了。”

        “三哥可并未与你开玩笑，你如今已年岁六百岁有余，谈婚论嫁也不算早了，虽说藤月是藤妖一族中人，但同为妖族也可成婚，像藤月对你这般好的人，着实难找啊，难找。”

        “三哥还未娶得良人，阿慎怎能先三哥一步呢？”

        “小阿慎，三哥的婚事与你的婚事本就是两码事，切莫混为一谈，如今你正值休养，正好用这段时间认真考虑一下，是否要与藤月成婚。”

        三哥说罢不给我再反击于他的机会，转身出了洞中，留下我一人置身于床榻之上，脑海中又回响起了藤月曾与我说过的那些话。

        “阿慎……如果今日我能活着出去……你嫁给我可好……”

        “阿慎……你可知我初见你时……只觉得你是只没规矩的小野猫……但却……生得异常讨我喜欢……”

        想起藤月对我的百依百顺，与望向我时温柔无比的双眸，自我幼时藤月便陪伴于我身边，这六百多年的须臾岁月之中，他日日如此，对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如若，我真的嫁与了他，他便真的会此生此世都会待我如此吧，可不知为何，仍觉得心中空荡无比。

        翌日淼淼未至洞中，听到脚步声，望向洞口之处，此番端着汤药进入洞中的人不是他人，正是藤月，看着他已然有了些许红润的面色，便放下了心，藤月依旧如同初春的暖阳一般拥有着温暖我的力量，将汤药喂我服下后，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藤月？”

        “嗯，阿慎。”

        藤月回过神望向我，眼神中仍有着些许迷离。

        “你，已无大碍了吧？”

        “嗯，已无大碍。”

        “那便好。”

        “阿慎。”

        “嗯？”

        “阿慎，你……可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

        “没……没什么……”

        “藤月，你今日是怎么了？”

        “阿慎，那你可还记得那日我由林中与你说的那些话？”

        “记得一些……”

        “那日我说，如若我可以活下来，你便嫁给我可好，如今，你觉得可好？”

        “藤月……这婚姻大事……我们……”

        “没关系，不急于一时，我与你说过，我会一直等你的。”

        藤月轻手抚了抚我的额头，眼神中难掩落寞，而这般如此的目光，我却依稀觉得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努力回想，也丝毫回想不起任何，藤月对我笑了一笑嘱咐我好生休息后便端着空药碗离开了洞中，望着藤月的背影，觉得更加落寞，心中不觉有些许了不忍，毕竟，藤月已然不顾性命救了我两次，如若没有他舍命相护，恐怕我早会元神碎裂灰飞烟灭了。

        心中虽说空荡无比，但始终觉得这心中曾经是住过何人的，可却不知为何丝毫想不起有关于此的记忆，即使是碎片，即使是模糊的片段都不曾想起过，这段忘得一干二净的记忆，如同被雨水冲刷的山林，雨过天晴之后全然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更无法追寻任何线索，不过，毕竟是记不起的一些回忆，想来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重要的人，铭记于心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去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