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章顺太后不敢相信，因此轻轻唤了一声。

        “你不用说了，我虽然老了，但是轻重还是知道的。”太皇太后摆摆手，阻止了章顺太后的话语，“皇后在此并无家人，要她安心留下，总要有些诚意。况且，她的嫁妆要在大越安家，也要有个地方才是给她，对不对？”

        章顺太后默然。是的，公主千里远嫁，不仅带来了工匠绣娘，还有桑蚕丝织印染技艺，要留下这些东西，没有地方怎么成？她轻轻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只见安屏匆匆进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低低禀道：“太皇太后，上德宫大师求见。”

        太皇太后一愣，忙说道：“大师怎么来了？快扶我起来。”说着，就见上德宫星象师楚窈匆匆进来，看见太皇太后便是深深一揖。太皇太后见她头戴流云冠，身穿五穗衣，显然是刚从问天坛上下来，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是帝后因缘不和？

        楚窈似乎看穿了太皇太后的心思，一揖而起，便招呼身后捧着漆盘的星女上前。然后揭开漆盘上的红巾，恭恭敬敬地对太皇太后说道：“这是天意，请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朝漆盘看去。但见漆盘上放着一张浅黄色的纸笺，上面写着二行字：“三霄临天地新”。不觉疑惑地皱了双眉：“三霄娘娘乃是我朝的庇护女神，难道说，这位大夏公主，竟是三霄娘娘的凡身不成？”

        楚窈道：“这个小女子竟也是不明白，但是从星象上来看，似乎也不像是三霄娘娘的凡身，倒更像是名字。对了，听说公主闺名是一个霄字。”

        太皇太后笑道：“若说跟公主的闺名有关系，那不是才一个霄吗？怎么算三霄呢？难不成公主的名字叫三霄啊？”

        楚窈也疑惑，就听见何映泓笑道：“好叫母后知道，臣媳听说公主的陪嫁宫人紫袖，原名凌霄。还听说另一位陪嫁宫人，乃是紫袖的亲妹妹。母后以为，这另外两个霄，会不会落在她们的身上？”

        “你倒是打听得详细。”太皇太后却并未见有十分的喜悦，只是淡然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弄清楚了这位紫袖姑娘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吧。”

        何映泓满脸堆笑道：“有蒙母后青目，让王爷迎亲，臣媳主婚，所以不敢大意。”

        章顺太后在一旁沉吟道：“如果紫袖姑娘的原名叫凌霄，这是单名，她的亲妹妹不可能起一个跟她一样的名字吧？”

        “也许是双名呢？只是打听的岔了，我再去详细问问就是了。”何映泓赶紧截断了章顺太后的话，嫌恶地瞟了她一眼。一个要容貌没容貌，要口才没口才的女人，也不知道哪点讨了太皇太后的欢心，竟然让她的儿子做了皇帝，硬是压了自己一头。

        “那就去吧。”太皇太后指了指礼单，“正好回礼单你也要拿过去的。”说着，转向楚窈，“大师既然来了，就多留片刻，陪哀家说说话吧。这些天，哀家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者，帝后的生辰你再推算一遍，看看皇帝的因缘，到底是到了没有。”

        何映泓知道留下无益，便退了出来，带着如霁如霭，一起朝凤宁宫而去了。

        凤宁宫芝元殿内，紫袖正在给连栖霞梳妆。也许是对九城宫的敬畏，自从进宫后，连栖霞就不再闹腾了，也答应了配合紫袖她们。因此这天一早，紫袖就让桃歌来给她梳头。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定下来，她还是不敢让太多的人认识“公主”。

        云霄在一旁捧着桂花油，看着连栖霞的长发在桃歌的指间缠绕，须臾间，但见鬓虚髻高，宛如飞凤栖梧，恰似玉女回眸，说不出的妩媚娇艳，迥异于大越国青丝叠鸦、彩线束就的发髻。云霄正惊叹着，就听见若怜隔着珠帘回禀道：“回公主的话，北辰王妃来了。”

        说完便低了头，许久没听见说话声，不由得抬起头来，不想正好撞上紫袖询问的眼神，于是忙笑着说道：“北辰王妃何氏，闺名映泓，乃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贤德侯何文山的女儿。这一次皇帝大婚，北辰王爷是迎亲使，王妃娘娘是主婚人。所以她今日一早前来，乃是来送回礼过帖的。”

        云霄就是大越人，因此她很清楚过帖是什么。大越国嫁女儿，一般都是女家先送上嫁妆清单，然后男方会在清单上再添置一些物品，等到拜堂的这一天，送回新娘手中。清单上的这些物品，就是新娘的私人财产，不管是新娘以后协离，还是被休，只要不是背负了凌虐公婆、谋杀亲夫的罪名，她都有权利带走这些财产。若是新娘以后过世了，那么只有她的亲生子女才能继承这笔财产，没有亲生子女的，必须返回娘家，若是娘家无人，则由娘家的族人收回，总之，婆家是无权截留这笔财产。

        因为这笔钱就好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样，婆家是收不回来的，因此，过帖上回礼的多少，就显示了婆家的实力和气度。在民间，有婆家过帖的时候要面子，给的回礼往往与嫁妆不相上下，可是过后又心疼这笔钱，于是就逼迫新妇日夜操劳，以求赚回这笔钱。于是有新妇不堪劳碌，或操劳而死，或自尽而亡，不一而足。云霄在鹤清郡时，也时常听说因为过帖回礼而引发的悲剧。明献太皇太后也一直希望禁止过帖回礼的陋习，无奈祖辈流传下来的风俗，哪里是一时禁止得了的。

        而如今，大夏皇帝的大手笔，又远远出乎人们的意料，云旎公主带来的嫁妆中，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书籍，以及明献太皇太后梦寐以求的桑蚕丝织技术，这些可都不是能用钱财来衡量的。

        所以云霄就不能不好奇了，面对大夏皇帝的大手笔嫁妆，太皇太后是否会革除陋习呢？若是不革除，又会如何过帖回礼，因此听说北辰王妃前来送回帖，便极想一观。可是转念想到，如今的这位公主乃是个西贝货，倘若被王妃识破，那不是糟了。因此踌躇着，偷眼看着紫袖。

        紫袖淡然说道：“虽然娘娘是主婚人，然敝国的规矩就是规矩，公主洞房之前，婆家人一律不能见。请娘娘留下回帖就回吧，若有得罪之处，但等公主洞房之后，奴婢一定登门请罪，甘受惩罚。”

        若怜有些吃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何映泓，不敢回话了。那北辰王妃何映泓，幼年时就被明献太后从家乡凤栖郡抱来了九城宮，从小跟着已故的哀思太子楚济乾、先帝楚济正、北辰王爷楚济成、宁城公主楚娇蕊养在一起。成年后，便由明献太后指婚，嫁给了北辰王。

        北辰王封地就在太皇太后的太后故乡韶城凤栖郡，距京师亦有十来天的路程。不过依着大越国的规矩，宗室王爷是不就藩的，所谓的封地，不过是他们每年获取俸禄的所在。王府则大多建在高阳郡城郊，故此何映鸿能够随时往返九城宫，环侍在太皇太后左右。

        而她在九城宫，也是一个让人侧目的人物。不仅中规守矩的章顺太后不被她放在眼里，无宠无子的淳宜太后不在她眼里，就是深得先帝宠爱的莲妃姬氏，因为不讨太皇太后的欢心，也被她冷眼以对。所以宫中诸人，可以说没有胆敢对她不敬的。没想到如今却在紫袖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何况别人不知道联姻的缘由，她可是一清二楚的。这些从大夏远道而来的女子们，就算她们有三头六臂，遇上一个无能的皇帝，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因此示意若怜退下，自己上前一步，就要让如霁掀了珠帘。

        没想到紫袖突然抢先一步，掀帘而出，赔笑道：“奴婢刚才话说得急了，贵国的回礼，怎好让娘娘放下就走呢？横竖奴婢原是罪臣之女，就算蒙敝国皇后厚爱，忝为陪嫁宫人，却也不敢令贵国皇帝蒙羞。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让奴婢来接回礼单吧，这样两下里就都齐全了。”

        “罪臣之女？”何映泓想起龚浩春的话来，忍不住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不敢，奴婢在家中时单名一个霄字，进了皇宫后，因为重了公主的名，所以皇后娘娘让改了，赐名紫袖。”

        “原来是紫袖姑娘。”何映泓一脸的惊喜，牵起了紫袖的手，上下打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