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殿内，太皇太后一脸疲惫地躺在锦榻上，闭着眼睛。安屏拿着美人锤轻轻地捶着腿。淳宜太后和章顺太后都跪在榻前，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许久，太皇太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淳宜太后，便说道：“你又跪在这里做什么？却与你何干？”

        淳宜太后道：“砸銮驾的陆侍卫陆威，乃是臣媳的侄子。”

        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在你娘家，他才是你侄子，在九城宫，他就是凤宁宫的侍卫，替皇后出气，亦算得上是他的本分，要你揽什么罪过？”见淳宜太后脸色微变，便说道，“有这操心的，你还不如去看看姝儿，听听御医怎么说的，回来告诉哀家。”

        淳宜太后忙答应了一声，告退了。

        太皇太后看了章顺太后一眼，长叹道：“你的父亲，是乾儿的恩师，你跟乾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理的，衡儿就算没了父亲，跟着你也能学些治国理家，知道些轻重缓急的，可是今天你看看？你跪在这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我去收拾这烂摊子？”

        章顺太后忙伏身道：“请母后息怒，保重凤体。这件事情自然是臣媳和皇帝来善后，惊动了母后已是大错，还要母后如此操心，臣媳和皇帝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说得好听！”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那你敢在哀家面前发誓，今日之前，楚娇蕊的心思，你丝毫不知？”

        章顺太后身子伏得愈加低了：“冷小姐也是臣媳看着长大的，她和皇帝的情分，也是臣媳看在眼里的。所以大长公主前来哀求，臣媳实在是不忍心……”

        “看来，是哀家多事儿了。”太皇太后冷冷一笑，依然合目道，“皇帝是你生的，他的婚事理该由你做主。那哀家多嘴问一句，你看如今谁住凤宁宫合适一点呢？是大夏公主呢？宸妃呢？还是冷小姐？你定了，哀家才好去跟大夏皇帝请罪，年老昏聩，乱指鸳鸯，以致两国未结秦晋之好，先生嫌弃之心，都是哀家的罪过啊！”

        章顺太后只觉得背脊上冷飕飕的，一句话不敢说，只是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太皇太后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要呵斥，安心匆匆进来说道：“禀太皇太后，华世子和华小姐在宫门外求见。”

        太皇太后一惊，赶紧从榻上坐起，抬手掠了掠发鬓，说道：“快快请进。”

        章顺太后这才起身，坐到了一遍的方凳上，掩饰地端着茶杯，目不斜视的。

        不多时，就见安心引着华馨湄和华钦敏进来了，一见到太皇太后，华馨湄抢先一步跪下，双手举起一封书信，口中说道：“请太皇太后恕臣女和哥哥无罪。”

        太皇太后一惊，朝安心看去。安心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轻轻摇了摇头。太皇太后微微笑了，抬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下，和悦说道：“看这孩子，哀家知道今天让你们兄妹受了委屈了，还想着让你们看在哀家的老脸上，不要跟皇帝计较了呢。怎么这会儿给哀家来这一出，这是在拐着弯儿在对哀家不满么？”

        华馨湄低着头说道：“臣女岂敢对太皇太后不满，臣女和哥哥还要请皇帝陛下恕罪呢。今日皇帝陛下对冷小姐的情深意长，让哥哥羞愧万分，自惭没有陛下这般敢作敢当，这才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说着，膝行两步，将书信又往上举了举，“原来哥哥的心上人乃是沈家世伯的令爱沈婉晴沈三小姐，太皇太后若是不信，有臣女父王的家信在此，乃是哥哥进京的时候一路带着的。因为顾忌到冷小姐的名声，就一直不敢拿出来。如今既然冷小姐和陛下有那样的情义，哥哥哪里还敢隐瞒，这才说出了实情，请太皇太后成全！”

        这一番话让殿内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章顺太后端着茶杯只是看着华馨湄，太皇太后也是一脸的疑惑，许久才说道：“安心，你将华小姐的书信拿过来，给哀家看看。”

        安心连忙上前取了书信，然后拆开，递到太皇太后面前。果然，信上虽然只是寥寥数语，意思确实非常清楚，的确是靖江王爷替儿子向沈府求婚的书信。太皇太后将目光投向了华钦敏，柔声说道：“倒确实是令尊的笔迹，如此说来，世子喜欢的是沈家三小姐了？怎么不早说？这样看来，哀家也要谢谢皇帝了，不然，又是一场乱点鸳鸯了。”

        华钦敏闻言跪下，却依然是一声不吭。太皇太后虽然心中依旧存疑，但皇帝跪在太庙，直到现在也没见谢灵华前来，就知道他不曾松口。冷佩吟留在宫中大约已成事实，华钦敏的婚事，自然就成了她最头疼的事情了。而华馨湄送上的这封书信，无论真假，都是一个大大的台阶，她已经没有不顺势而下的道理了。

        而且冷佩吟是今天早上进的宫，而书信此时拿出来，显然不可能是冷佩吟进宫后再写的。华钦敏的神情虽然令人疑惑，书信的由来应该没有问题。因此太皇太后愈加和颜悦色了：“华世子放心，哀家既然留下了华小姐，。那就一定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典，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靖江王府是我大越国的栋梁。”

        “太皇太后，沈家三小姐乃是……”华钦敏迟疑地开了口。

        “沈家三小姐幼年曾在敝府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哥哥就偷偷喜欢上了她。只是不知道三小姐心意如何，所以不敢造次。没想到太皇太后器重哥哥，竟然赐下了因缘，镇国将军又是父王和哥哥都敬佩的人，哥哥实在是不好意思提出异议，心里又放不下三小姐，只好逼着父王写了书信，想要找机会跟镇国将军讨个主意。不想冷小姐居然为了陛下奋不顾身，哥哥见了之后，自惭形愧，这才拿出了书信，说出了心事。”华馨湄截断了华钦敏，说着，还娇羞地看了他一眼，含嗔道，“哥哥就是这样的性格，总是思前顾后的。今日若不是陛下果断，哥哥不仅险些误了自己，也误了冷小姐。”

        靖江王府一向交好沈府，这是太皇太后知道的。当初靖江王妃将庶出公子华钦毅送来京师的时候，也是委托沈府照顾的。只不过让他们结成姻亲，太皇太后还有些犹豫。虽然靖江王爷和沈尚书都以小心慎微，明哲保身而著称，但是两家并成一家，势力还是不容小觑。

        然而此时此刻，太皇太后已经无法再顾忌这些了。华馨湄给出的台阶，已经是最稳妥的了。因此她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皇帝的荒唐，倒是促成了一段良缘，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安心，你去跟西岳王爷说一声，让太常局关了太庙罢。”

        皇帝就在太庙跪着，关了太庙，也就是原谅了皇帝。华馨湄庆幸自己赌对了，从得知自己要进九城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关注九城宫中那些能够影响到她的命运，靖江王府的命运的人，而太皇太后，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所以她才敢赌一次，对于太皇太后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哀思太子，太子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他的儿子，当今的皇帝，就是太皇太后心尖上的人。至于王府的面子，自然是不能跟皇帝比的，哪怕是胡作非为的皇帝。

        因此走出慈心殿后，华馨湄便沉了脸。一封家书，挽回了王府的颜面，给了太皇太后最合适的台阶，也让王府在京师，从今后就有了耳目和牵连。这是最好的结局，比迎娶冷佩吟更好的结局。毕竟，对于大长公主来说，靖江王府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华馨湄微微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大夏公主，宸妃，还是冷佩吟，都不是她可以逾越的，所以保护王府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事情，只有王府，才会是她最安全的靠山，她不能让王府有丝毫的纰漏，并不惜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不管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走到车驾前，华馨湄才看见华钦敏站在那里等着她，并没有上马，便柔声说道：“哥哥，你先上马吧。”

        华钦敏却皱起眉头：“湄儿，我知道你是为了王府的颜面，可是这样做，对二弟太不公平了。”

        华馨湄刚刚展开的眉头瞬间又紧蹙了起来，冷哼一声道：“公平？那哥哥觉得将我留在九城宫就是公平的了？让你迎娶冷佩吟就是公平的了？他有心上人就了不起了？他也不想想，没有靖江王府当靠山，沈世伯可能将女儿嫁给他。或者，我将三小姐请了来，当面问问她，是愿意嫁给世子殿下呢，还是愿意嫁给王府公子。哦，对了，他不仅是王府公子，还是后宫侍卫长呢，以后家里来人，还要看他的面子才能见到我，好大的权势，对不对？”

        “湄儿！”华钦敏的话语中带了不满，“你不要事事针对二弟，让你进宫不是二弟的主意，让冷小姐进宫也不是二弟的指使，可是沈三小姐真真切切却是二弟的心上人。你这样截留父王的回信，将沈三小姐和二弟强行拆开，于心何忍？！”

        “有什么忍不了的？”华馨湄反驳道，“既然知道自己是靖江王府的人，那么我可以为了王府留在九城宫，他为什么不能为了王府放手沈三小姐？难不成哥哥的心中，女儿就是无关紧要的？男儿才是要处处迁就照顾的？”说着，自己觉得委屈，不由得悲从中来，那泪水就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