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凤宫里，沁蕙将烛花剪了剪，说道：“娘娘，再剪也就是这样了，要不，再点上一支吧，就敞亮多了。”

        “不用。”陆妙姝将头枕在坐在床边的淳宜太后的腿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姑母，你说得对，这事儿跟谁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情到深处成痴呆。说什么不愿将我册了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主意，说什么迎娶大夏公主也是太皇太后执意而为的，还说什么不是他对我不义，而是太皇太后在逼着他和公主合卺。如今太皇太后就守在迎阳门前，他不是照样将冷佩吟迎进了九城宫吗？”

        淳宜太后抚摸着陆妙姝的发鬓，问道：“媛儿呢？”

        陆妙姝答非所问：“说什么只册了菁嫔，住到锦羽宫去。那锦羽宫背靠叠翠山，遥遥相对步仙宫，乃是宫中最偏僻的宫苑。堂堂镇国将军府上的千金，大长公主的独女，她如何肯心甘情愿住在那里，大约只是碍着大夏公主面子的权宜之计罢了。”

        淳宜太后的手停在了陆妙姝的发辫上，重又问道：“媛儿呢？你不是要救媛儿吗？此刻或许是一个机会。”

        陆妙姝一下子直起身来，直直地看着淳宜太后：“姑母的意思是，如今就以冷佩吟进宫做个筹码，让皇帝给媛儿一纸休书么？”

        淳宜太后冷冷看着她：“你比威儿还要蠢，威儿都知道问皇后去要休书，你还惦记着皇帝。这么蠢，被人卖了还能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那也就是活该了！”说着，站起身来。连碧忙将云肩披在淳宜太后身上，淳宜太后便扶着连碧的手，走出了翊凤宫。

        寝殿内，陆妙姝依然呆呆地靠在床头上，沁蕙送了太后出去，过来低声提醒道：“已是过了二更了，娘娘身子又不好，还是睡了吧。”

        陆妙姝茫然地抬头看着沁蕙，半晌，突然坐起了身子：“取了衣衫来，我要出去。”

        沁蕙吓了一跳，忙问道：“这黑灯瞎火的，娘娘是要去哪里啊？”

        “去凤宁宫。”陆妙姝边说，边跳下床来，自己去衣架上拿衣衫。

        沁蕙忙抢先一步，将衣衫取在手里，然后哀求道：“娘娘别去了，你忘了上次去凤宁宫探病，被拦在宫外的事了吗？如今凤宁宫的人，对娘娘多有芥蒂，娘娘何必还去自讨没趣呢？再说了，这都多早晚了，只怕是凤宁宫的人早就都睡下了，娘娘去了怕也是白去的。”

        话音未落，陆妙姝用尽力气，一巴掌甩在了沁蕙的脸上，呵斥道：“我肚子不争气，可是嘴巴没有不争气到连话也说不明白吧？怎么？你是听不懂，还是明知故问来嘲笑我？别人不拿我当回事也就罢了，连你也不听使唤了是吧？！”

        说着话，泪水却禁不住地往下流，沁蕙一手捂着脸，一手取了绢帕给陆妙姝拭泪，口中低低赔罪：“是奴婢的不是，惹娘娘伤心了。可奴婢也是心疼娘娘啊，虽说天气已是渐渐地热了，可夜里还是凉津津，娘娘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见沁蕙的指缝间有血丝渗出，陆妙姝清醒了一些，夺过沁蕙手里的绢帕，帮她去擦嘴角的鲜血。沁蕙躲之不迭，只好跪下了。陆妙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如今也就只有拿着你们出气的份儿了，你若命歹，死在了我手里，也别怨我，横竖我也是活不长久的。你若命好，没死在我手里，我死之前，必托付内侍监的舍人，给你找个好地方去。只是这会儿咱们还是主仆，你就别多事了，凡事由着我折腾去，你不也少挨些打吗？”

        沁蕙泪如雨下。

        “起来吧，起来陪我去凤宁宫。不管皇后殿下愿不愿意见我，我今晚是非见到她不可，哪怕是跪死在凤宁宫门口！”陆妙姝边说，边自己动手更衣。

        沁蕙站了起来，开了衣箱，取了一件浅底碎花的斗篷，说道：“娘娘添件衣服吧，夜深露重，着了凉也划不来。”

        “正是呢。”陆妙姝反倒笑了，“别人作践咱们，咱们也不能跟着作践自己不是。去，找个大大的灯笼来，再点上一支粗粗的蜡烛，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免得踩了狗屎。”

        见陆妙姝说话大异往常，沁蕙不敢随便接话了，也不敢多找人跟着陆妙姝。于是趁出来唤人准备灯笼的时候，悄悄嘱咐了沁梅，若是她们一个时辰还不回来，便让沁梅去找淳宜太后来，带陆妙姝回宫。

        “千万记住了，若是我们进了凤宁宫，见着了皇后殿下说话，我自会让凤宁宫的姐姐们过来告诉你的，你就不要找太后娘娘去了，可明白了？”

        沁梅心神不宁地点着头，等沁蕙扶了陆妙姝出来，陪着送出了翊凤宫，将手中灯笼交给了沁蕙，这才让小舍人阖了宫门，自己坐在房中等着。

        此刻已近亥时，后宫的禁卫正在准备着沉桥，见陆妙姝过来有些奇怪，便停在了那里。华钦毅走上前去施礼问道：“敢问宸妃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陆妙姝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我听说华郎君好事将近，怎么这些天不用准备准备么，还留在这里值夜？”

        华钦毅面无表情：“末将的事，不敢劳娘娘动问。”

        陆妙姝收敛了笑容，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我有件事情，想去求求皇后殿下，请华郎君行个方便，可否？”

        “亥时之前，可能回来？”

        “亥时？”陆妙姝喃喃重复道，“我也想着能回来呢，可是回不来了怎么办？华郎君，你把桥沉了吧，你把桥沉了，我就死心了，不回来了，也免得你记心。”

        华钦毅看着陆妙姝，略一抬手：“如此，末将这就沉桥，请娘娘回宫罢。”

        沁蕙见陆妙姝愣在那里，毫无反应，不由得急了，赶紧上前一步对华钦毅说道：“华郎君请稍等，不是我们娘娘不守规矩，这事儿原是今天下午皇后殿下遣了人来请娘娘的，只为娘娘身上不好，所以一直到现在才醒了。急着出宫，为的是不敢误了皇后殿下的事。华郎君若是不信，我这就去凤宁宫请了皇后身边的姐姐过来。”

        华钦毅看着陆妙姝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看看沁蕙急切而又恳求的神情，终于后退了一步：“姑娘既这么说，末将在这里等着娘娘回宫就是了。”

        沁蕙喜不自禁，赶紧屈膝道谢，然后扶了陆妙姝，缓缓过了桥，朝凤宁宫方向而去。初夏的夜晚，夜风还是凉凉的。沁蕙缩了缩身子说道：“才刚被华郎君一拦，都忘了给娘娘叫个辇驾了。这里到凤宁宫，也是好长一段路呢，娘娘慢点儿走。”

        “有炮竹的气味呢。”陆妙姝突然说道，“今日是册妃大典么？怎么冷佩吟进了后宫，还有人愿意来后宫么？我来的时候，可没有冷佩吟呢。”说着，她转头看着沁蕙，突然笑了，“姑母总是说我蠢，今天的册妃大典，明是告诉姑母，比我蠢的，还多着呢！”

        沁蕙怔怔地说道：“册妃大典挪到帝后合卺之后去了。娘娘闻到的炮竹气味，大约是奚宫监打扫锦羽宫的时候放的。那锦羽宫长久不曾住人，又面对着步仙宫，自然是要驱驱晦气的。”

        “晦气？”陆妙姝依然微笑着，“冷佩吟还能怕晦气？她不知道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晦气么？昨天……昨天你看见华小姐了吗？那脸上都能刮下霜来。所以刚才我看见华郎君都不敢高声，怕他一生气反了怎么办？”

        前面的话还有条有理的，后面一句直接把沁蕙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那华郎君是靖江王府的公子，怎么能反呢？”

        “哟，那姑母还是先帝从迎阳门迎娶进来的皇后呢，不是照样抗旨篡位！”

        “娘娘！”沁蕙吓得嗦嗦发抖，不顾一切想用手去捂住陆妙姝的嘴，就在这时，听见有人问道，“什么人在那里说话？”

        沁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陆妙姝被她一拽，也不由自主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