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来的人是陆威，沁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陆郎君，你可吓死我了。”

        陆威奇道：“怎么姐姐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跟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沁蕙边扶起陆妙姝，边低低说道：“娘娘想去凤宁宫。”

        陆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时候去凤宁宫？”转头问陆妙姝，“娘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让末将去传话就可以了。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回宫去吧。”

        陆妙姝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呆笑道：“什么事是要紧的，什么事又是不要紧的呢？”

        陆威叹道：“若是为了冷小姐的事情，娘娘还是回去吧。太皇太后做主留下了冷小姐，便是公主也是无可奈何的。若是为了二姐的事情……到时候我想办法再去求求公主，说不定她们能带着二姐走。”

        沁蕙大惊：“带着二小姐走？陆郎君的意思是，大夏公主也要离开九城宫吗？”

        陆威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天我只看见紫袖姑娘去见了北辰王妃，回来找了李倬将军，请他再等待数日，说是可能大家要一起走了。”

        陆妙姝直直地看着陆威，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问道：“是冷佩吟要做皇后了是吗？是太皇太后让北辰王妃传的话是吗？是，是的，我早就该知道了。一个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一个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儿，亲上加亲，良缘天成。我算什么？我又是什么？”

        说话间，脸上笑着，泪水却奔涌而下，许久，才收了泪，说道，“威儿，我这就把媛儿托付给你了。大姐是个没用的人，连谁是该信的人，谁是不该信的人都分不清，落到今日，也算是活该。你如今一定要多多亲近公主那边的人，他们若是回去大夏，你跟媛儿也和他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着，慢慢转身望向乾正宫，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就好。那宫里已经没有人了，皇子殿下带着先帝真正的遗诏逃走了。那遗诏是姑母给他的，冷将军前去拦截时，是我借大长公主的口，说破了皇子殿下的身份。”

        陆威倒抽了一口冷气，尽管对皇帝的过河拆桥他也是满腹的怨恨，但是因此挑起宫中大乱，却是他从来不敢想，也没有想过的。

        “自古以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从来就没有例外的。所以姑母才想到让端平王府来牵制九城宫，给自己留一条路走。是我想不明白，以为皇帝就算不念元配之情，总还记得殡殿之义，这才痴心妄想，洞房之夜留下了皇帝，给了冷佩吟可趁之机。不过也好，靖江王府和沈府联姻，太皇太后也得头疼一阵子了。你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和媛儿一起离开九城宫，离开京师。如果端平王爷愿意留你，你就留在端城，也算是成全了媛儿的心愿。”

        这些话让陆威只觉得一阵茫然，他心中的大姐，是善良温和，谦逊贤惠的，是对皇帝千依百顺，倾心相爱的，是什么让大姐变得如此倒行逆施。殡殿之义？是给先帝守灵的那个殡殿吗？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么？

        陆威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扶着陆妙姝，柔声劝道：“大姐，我送你回去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有你和姑母在这里，我跟二姐也不能一走了之啊。咱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陆妙姝还没有说话，却听见有人悠然言道：“陆郎君，你这就将我凤宁宫的客人送走了？未免有些失礼罢。”话音未落，转角的阴影处，一个纤秀的身影翩然而出，正是紫袖。

        三人一下子都呆住了，倒是紫袖先朝着陆威施了礼，笑道：“我竟也不知道陆郎君为何总是躲着我，那晚帮我挡了醉汉的事情，还不曾相谢呢。”

        陆威忙放开了陆妙姝，恭恭敬敬回礼道：“姑娘言重了，末将是凤宁宫的侍卫，护凤宁宫诸人周全原来就是分内之事，怎当得姑娘一个谢字。再说了，那人也不是醉汉，乃是……乃是玄明王府的二公子。”

        “哦。”紫袖恍然点了点头，笑道，“宸妃娘娘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本是该请娘娘进凤宁宫坐一坐的。只是天色已晚，天恩河上沉桥的时间快到了吧？我也就不讲究虚礼了。”说着，看着沁蕙道，“妹妹可介意去凤宁宫住一个晚上，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家娘娘请教，又怕着宫里人多口杂的，所以我们换了衣服各行其事罢。”

        沁蕙还没有回过神来，陆妙姝已然听懂了，连忙说道：“好好好，还是姑娘想的周到。沁蕙，你赶紧跟紫袖姑娘换了衣服，就去凤宁宫吧。以往姑母住那里的时候，你也常去，该认识路吧？”

        沁蕙连忙解衣带，陆威便走到一旁去望风。不一会儿，紫袖扶着陆妙姝过来了，沁蕙的衣服穿在紫袖身上稍稍有点短了，愈加显得紫袖身材纤长了。陆威垂着头不敢看她，低低说道：“我送姑娘和大姐到天恩河那边去吧。”

        紫袖微笑着点点头，三人迤逦走到桥边，见华钦毅等在那里，陆威便说道：“大姐，既然皇后殿下已经歇下了，那就明日再去吧。想来若是事情要紧，皇后也不会就这么安心歇了吧。”说着，对华钦毅拱手道，“有劳华郎君久候了。”

        华钦毅没有说话，只是还了礼，看着紫袖和陆妙姝过了桥，这才让人将桥沉了。

        听到敲门声，沁梅一个箭步冲出去，却见宋夫人已经将门打开了。一见陆妙姝便心疼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还是没见到皇后？我方才过来听沁梅说了就替你担心。其实你又何必心急呢？就算总有一天要被送去灵福宫，不是还有我给你做伴嘛。”

        就在这时，宋蕊听见陆妙姝旁边的那人笑着问道：“为何要去灵福宫？”

        她这才惊觉，扶着陆妙姝的不是沁蕙。仔细再看，分明就是大夏公主身边的那位紫袖姑娘。宋蕊虽然位卑人轻，但是多年的宫苑生活，让她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虽然只是在迎阳门前匆匆见过紫袖一面，她还是记住这个眉目如画，清秀中略带几分凌然的女子。

        而紫袖和陆妙姝的神情，让她也略略猜到了一些原委，因此忙屈膝道：“妾身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是姑娘。九城宫的规矩，没有子嗣的妃嫔，年过三十以后就要被送去灵福宫终老，所以宸妃娘娘为这事儿日日担着心呢。”说着话，和沁梅一起，将紫袖让进了清辉殿。

        紫袖打量着宋蕊，见她熟练地吩咐沁梅安排人守护，一边又倒茶取茶点的，便笑着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我听说九城宫的宫女服役期满是可以回家的，怎么姐姐说要陪着宸妃娘娘去灵福宫呢？”

        宋蕊收敛了笑容，垂手立过一边。陆妙姝便拉了她过来说道：“她可不是我的宫女，她的身份极是不一般，在九城宫，她是被称为喜夫人的，我不知道大夏国的皇宫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就是专门调教皇帝皇子们人事的女子。按照规矩，喜夫人是不能有孩子的，所以她们到了年龄，只能去灵福宫终老了。”

        “那你是跟宸妃娘娘住在一起？”紫袖又问道。

        “不是的，我本来是住在步仙宫的，是娘娘怜惜我，所以让我过来陪着她。”

        “步仙宫后面就是殡殿，每天都半夜三更的闹鬼，你不怕啊？”陆妙姝含嗔地瞟了她一眼，“再说了，我这宫里也冷清，多个人也多份热闹，有什么不好？”说着，转向了紫袖，苦笑道，“姑娘不知道，蕊儿姐姐刚来乾正宫的时候，我还百般的看她不顺眼，还磋磨过她呢。她也不记仇……”

        “你那算什么磋磨。”宋蕊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也就是小孩子气不顺了找个人撤撤气罢了。再说了，这人世间有多少好事儿不记得，偏去记些不好的事儿，我莫不是失心疯么？给自己添堵么。”

        这几句话让紫袖对她刮目相看，也对今夜之行信心十足了。于是放了手中茶杯，微笑问道：“宸妃娘娘是不是该让我见见你翊凤宫的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