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妙姝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求助地看着宋蕊。宋蕊略一思索，便笑道：“宸妃娘娘这几日就想着怎么去凤宁宫说这件事，只是二小姐身子实在是不好，姑娘若是不嫌病气腌臜，请到内殿一叙可好？”

        果然没有看错她，这个女子，要比陆妙姝沉得住气。紫袖点点头，站起身来，随宋蕊进了内殿。内殿的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严严实实的锦被外，仅一把青丝拖在外面，毛糙干枯，衬着鲜亮的被面，不知怎么的，看着甚是可怜。

        “她就是妾身的妹妹，是皇帝大婚那晚小弟送她进来，这几天一直就是这个样子。”陆妙姝未语先泪，哽咽道，“虽然中间醒过两次，可是问她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只说让我给她寻一条活路，她还不想死。”

        “闻传令妹乃是北辰王府世子妃，怎么会在皇帝大婚之夜来到宫中，宸妃娘娘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么？”

        陆妙姝悲伤地摇摇头：“据舍弟说，他是在家门口见到二妹的，当时老仆根伯就守在门口，说是大人的话，不要放二小姐进府，恐带来灾祸。”

        “灾祸？”紫袖瞬间神色严峻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也不跟娘娘卖关子了，娘娘也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这样我们才能找到危险之所在。”

        陆妙姝吃了一惊，回头看了沁梅一眼，沁梅心领神会，站去了门边。这里紫袖便说道：“洞房夜之事，一开始我们确实认为是娘娘的伎俩，可是陆郎君告诉我，当晚传旨将天恩三桥沉水的小舍人，看着面生，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可以确定不是后宫的小舍人。”

        陆妙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紧张地看着紫袖。

        “而后冷佩吟进宫，若怜告诉我，贵国有新郎新婚夜不入洞房，新娘可以另嫁的婚俗。若怜还引我见了北辰王妃，说出了皇帝和冷佩吟之间的青梅竹马。”

        “她这是要劝公主离开九城宫？”陆妙姝不相信地喃喃自问，“不可能啊，太皇太后还在呢，她能有这样胆子？再说了，她为何要公主离开九城宫？”话刚说出口，她猛然一惊，不相信地转头去看床上的陆妙媛，“难道……”

        “我不清楚北辰王妃的为人，但是公主在康城遇劫，确实是王府长使龚浩春的意思，那些黑衣人才得以接近公主车驾的。”紫袖看着陆妙姝，“令妹既然是北辰王世子妃，对于王府的事情，总不会一无所知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妹妹了。”陆妙姝却是答非所问，一把抓住了紫袖的手腕，急切地说道，“舍妹和世子的因缘乃是先帝所赐，所以舍妹除非有弑亲谋反之过，否则不能休弃。如此，何映泓若是打公主的主意，舍妹无疑就成了拦路虎，必欲除之而后快了。”说到这里，陆妙姝拉着紫袖，就势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救舍妹，求公主救救舍妹！”

        紫袖吓了一跳，也赶紧跪下，说道：“娘娘不要这样，如今之势，你我都是案上鱼肉，所以我才冒险前来见你。公主可以救令妹，可是难道你没看明白，公主也是陷在困境之中，一时难以脱身啊。”

        陆妙姝愣了片刻，忙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姑娘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我才不管什么九城宫的禁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就好。”紫袖趁势扶起了陆妙姝，问道，“我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贵国皇帝是有原配的。既如此，究竟贵国为何还要求婚敝国？”

        陆妙姝凄然一笑：“问得好，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九城宫的规矩说起，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吧。太皇太后膝下有二子一女，就是哀思太子，北辰王爷和宁城公主。原本太子登基，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想太子早薨，那时康隆帝又年老了，觉得北辰王爷还太小，若是将他立为太子，难免会有太后摄政的风险。所以思虑再三，将皇位传给了蕙妃娘娘所生的皇子，也就是先成泰帝。不想成泰帝不喜欢太皇太后指婚迎娶的淳宜太后，而太皇太后一向是不赞成皇帝皇子多纳姬妾的，所以先帝就只能独宠姬莲妃了。”

        “姬莲妃？”紫袖重复了一句，“皇子的生母，端平王爷的妹妹？”

        “不错！”陆妙姝点点头，“敝国有规定，异姓王府小姐所生的皇子，是不能继承大统的，不过独子除外。所以皇子殿下的生母虽然是端平王爷的妹妹，但是他要继承大统还是可以的。不想遗诏出来，继位的竟然是哀思太子的独子，也就是当今皇帝。据太皇太后说，先帝是顾虑着皇子殿下的外戚乃是异姓王府。可实际上，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令姑母偷换了遗诏？”紫袖微笑着回答，“娘娘不用惊讶，北辰王妃已经话里话外提到过了。我奇怪的是，大夏离着大越也不近，难道说，大夏的公主，还能钳制了大越的皇亲国戚，封疆重臣不成？”

        “求婚一事，太皇太后的说法，是为着贵国的桑蚕丝织技艺，不过据我看来，应该是被大长公主闹得烦了，所以干脆向外求婚了。”陆妙姝神色又带了凄苦，“其实这原本也不能算是太皇太后的错，就算皇帝将我册了皇后，大长公主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殡殿一夜，我失去了孩子，也不能再有孩子了。而在九城宫，只有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是不要紧的，因为妃嫔的孩子都是她的。然妃嫔若是不能生育的话，一到三十，就会被送去灵福宫终老，这才是我和姑母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当求婚成功的消息传来，姑母再也忍不住了，将偷偷藏起来的先帝遗诏，给了皇子殿下，并助他逃离了九城宫。”

        “当初令姑母偷换了遗诏，竟然也没有大臣提出异议？”紫袖有些不可思议。就算先成泰帝是遗诏立储的，然而一个皇子是不是被当做皇位继承人来教导，在日常中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仅凭遗诏，恐怕是难以服众的。

        “有。”陆妙姝也有些诧异紫袖对皇室官场的熟悉，就算她曾经是官宦小姐，也没有听说哪个官宦人家，会将官场之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闺中女儿闲论吧？“提出异议的就是皇子殿下的师傅，原礼部尚书兼青史台太傅苏容孝苏郎君。”

        但是有什么用呢？就在楚俊尧被宣告因病闭门乾正宫不久，苏容孝也被太皇太后指为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因而被勒令在家反省。

        “姑母怨恨先帝独宠姬莲妃，更不想让凤宁宫易主，这才答应了太皇太后矫诏篡位的要求。没想到皇帝是登基了，可是殡殿内的一夜寒风，却让我腹中六个月的胎儿，不幸夭亡。不仅如此，太医还说，寒气侵体，我已是终身不能生育了。”说到这里，陆妙姝的神色又恍惚了起来：“那晚，皇帝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心里害怕，成王败寇，事成固然是九五之尊的君王了，可是一旦事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谁能不怕啊。所以我陪着他，我一直安慰他，姑母做事，绝无差池。是的，他的皇位是没有差池，我的后位却成了画饼。姑母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于是有一天，乾正宫的大门开启了一道缝隙，一缕春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楚俊尧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才发现站在那道光影里的，是他的母后，先帝的皇后殿下，如今的淳宜太后娘娘。淳宜太后神色肃穆地将一卷黄绢递在他手里，然后说：逃出去！

        那黄绢，便是成泰帝真正的遗诏，楚俊尧、陈培朔、高迅三人面面相觑。陈培朔当机立断，让高迅保护楚俊尧火速逃离九城宫，前往苏容孝府上求助。而他留在乾正宫，能够将楚俊尧逃走的消息隐瞒多久是多久，为他们留出更多的时间用以逃往端城盛阳郡。

        是夜，一双人影越过明巷，象暮霭一般消失在了掩映六宫的树影之间。第二天下午，御医和往常一样，前去诊脉的时候，被拦在了乾正宫门外，说是皇子殿下得了怪病，见不得生人。殿内满地狼藉的碎瓷片让御医相信了他的话，一直到二天后太皇太后问起来才发现蹊跷，下令搜宫，然楚俊尧和高迅，早已没了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