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躲在廊柱后面的若怜，惊恐地看见宁城公主死命拽着宋蕊的长发，将她往地上按。极度的愤怒让公主原本还算秀丽的脸庞，变得异常的狰狞，“母后唤一声‘蕊儿’，你居然也敢答应了。这‘蕊儿’两个字，可是你能答应的吗？你给我马上将名字改了，就叫宋……”

        宁城公主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恶毒的笑容：“送东送西的都不合适，我看啊，你叫宋上门倒是蛮好听的……不，不对，送上门还不行，你不如直接送上床吧！记着，明儿开始就叫这个名字，若是再让我听见‘蕊儿’两个字，那就不是杖责了！”

        “公主饶命，这名字是太后娘娘让奴婢答应来着。”年方十二岁的宋蕊，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娘娘唤自己的名字，怎么就得罪了公主了。只是公主殿下恶意的羞辱，让未解人事的她，也感到了难忍的屈辱，和深深的羞耻。

        看着宋蕊被杖责了二十板子，宁城公主还不解气，让人把奄奄一息的宋蕊送进了安乐坊。那是收葬死去的、没有亲属认领的宫人的地方，也有病重不治的宫人会被送到这里来等死，然后一把火烧了，骨灰倾入眢井，了却一世的烦恼。

        公主让人将宋蕊送到安乐坊，摆明了就是要她死去。若怜看着两个嬷嬷用架子床抬走了宋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那年若怜年方七岁，刚刚进宫，被派在万春苑专管给各宫室送折枝花儿的差事。那天她正往寿安宫送花儿，结果花儿被扔在了树丛中，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到处乱跑，最后被寿安宫的嬷嬷找到，提着领子拎到了太后面前。

        等她还魂一般缓过劲儿来以后，才知道宋蕊已经被送回了寿安宫。前来照顾她的嬷嬷只是叹气，从她絮絮的话语中，若怜才知道，宁城公主的闺名唤作楚娇蕊，蕊儿正是太后娘娘对女儿的爱称。

        宋蕊自然是不敢奢想太后娘娘有将自己当成女儿的意思，但是她也能体谅公主的愤怒。一个卑贱得连脚下的泥土都不如的宫女，居然和自己同名，这让一向妄自尊大的宁城公主，确实不能不愤怒到了极点。

        宋蕊咬着牙，将身上的痛楚，和心里的屈辱，一并咽了下去。而伤痕，竟也奇迹般地没有在炎热的天气里化脓溃烂，反而渐渐痊愈了。当宋蕊能够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让她过去。

        摸了摸脸颊上那依然触目惊心的疤痕，宋蕊硬着头皮来到了慈心殿。果然，太后扫了她一眼便问道：“脸上怎么了？”

        宋蕊怯怯地回道：“奴婢采集紫茉莉花种，打算碾碎了做茉莉花粉的。谁知道不小心摔了一跤，脸在灌木上划过，就成这样子了。”

        太后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蕊儿，你出来吧。”

        宋蕊瞪大了眼睛，看着宁城公主从锦榻后面的屏风内走了出来，脸上讪讪的。

        “哀家如何说来？你可听见了。”说着，太后让宁城公主在自己身边坐了，又让宋蕊也在脚踏上坐了，这才叹道，“蕊儿，你要知道，人之高低贵贱，不在于形，而在于心。宋蕊这丫头，确实身份低微，不能与你相比，可是她生性纯良，与人为善，只这一点，你又何尝能与她相比？你若是能有她二成的善解人意，你婆婆又何至于进宫来找哀家呢？”

        “母后，这事儿不能怪儿臣啊！”宁城公主急急分辨道，却被太后制止了。

        “能不能怪你，哀家心里自有分寸，不过你也要给驸马留些儿分寸才是。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是公主，而今也是冷家的媳妇儿了。”

        “儿臣不要，儿臣不要变成泼出去的水。”宁城公主拉着明献太后撒娇，却依然不忘用眼角余光，恨恨地瞪上宋蕊一眼，瞪得宋蕊心里直打寒战。

        “好了，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小孩儿的样子。”明献太后佯嗔着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语气突然悲凉了起来，“嫁人了，生儿育女了，不能再时时陪在娘的身边了。蕊儿，你可知道，哀家每每唤那丫头的时候，总觉得你还在娘的身边。而今你要将这丫头的名儿给改了，倒也让哀家死心了，知道女儿终究是留不住的啊。”

        “不，母后，女儿是跟她闹着玩的。母后的侍女，叫什么名儿自然是母后说了算，哪能说改名儿就改了名儿呢？知道的，说是母后宠溺女儿，不知道的，还当是女儿专横跋扈呢。别说奉君府了，就是两位皇嫂看着，也不好看啊。”

        “哦？”明献太后微微一笑，“你这话可当真？”

        “母后面前，岂敢诳言。”宁城公主娇俏一笑。

        “如此，甚好。”明献太后笑道，“蕊儿，你还不谢过公主宽宏大量。”

        宋蕊这才知道明献太后是在帮她说话呢，于是连忙爬在地上磕了头。果然从那以后，宁城公主不再找她的碴儿了。

        “你知道的倒详细。”紫袖笑着说道，随即问道，“你方才说，公主的婆婆进宫找太皇太后？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叫姐姐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留在寿安宫的。”若怜将思绪从往事中牵了回来，“不然，像我这样市井小民家出来的女孩儿，哪里有机会在太皇太后面前露脸啊。至于冷老夫人来找太皇太后，是讨要一份恩典。因为大长公主只生了冷小姐一个女儿，却又不许冷将军纳妾，眼看冷氏一门就要绝后了，老夫人能不着急嘛。”

        “太皇太后本就不喜欢纳妾，北辰王爷是她的儿子都不敢违了她的心意，怎么她对驸马还能网开一面的么？”紫袖一边问，一边悄悄观察着云霄。却见她举着《女戒》挡了脸，也不知道是在看书呢，还是不想让自己看清她。

        “姐姐说得是，冷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她三言两语知道了太皇太后不喜欢纳妾的想法，就提出了另外一个请求，要在老家族人之中找一个年岁合适的男孩，过继给冷将军为子。”

        “真是岂有此理！”紫袖刚要接话，却听见云霄一声怒喝，将手中的《女戒》扔在了地上，指着骂道，“这是哪个失心疯的女人想出来的失心疯的话，还真有人当了圣人圣言来听。什么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谁规定的？又是什么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坠废！那些男人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么？非要女人伺候着？”

        这话骂得车厢内诸人都面面相觑，沉寂了一会儿，才听见陆妙媛小心地说道：“启禀皇后殿下，这都是前朝先贤的语录。制这本《女戒》的曹大姑，更是女子的楷模，不是什么失心疯的女人。”

        “是吗？”云霄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何女子要卑弱第一，为何生女要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你倒是说说看。”

        陆妙媛小声说道：“生男弄璋，生女弄瓦，这原是《诗经小雅》里的说法，也不是曹大姑自己想出来的。再说了，男女原本就不能一样，那男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女子却只能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操持内务，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云霄看着她，突然指着书案上的牡丹，问道：“二小姐可知道这紫气东来，当初生在野地里的时候，是长什么样子的？也是这般的娇艳雍容么？”

        “自然不是。”陆妙媛看着紫牡丹，勉强笑道，“谁都知道野牡丹比寻常花儿还不如呢，单瓣不说，颜色也没有这样五彩缤纷的。如今不论是春江郡，还是万春苑的牡丹，都是数代花匠精心培育，才能得到的如今这样重楼明艳的牡丹。”

        “原来二小姐也知道这样的牡丹是数代花匠培育的成果。”云霄不屑一笑，“那你觉得，女子真的是天生只能相夫教子，操持内务的？还是数千年来，被迫困于家中，无可奈何的选择？不然，如何男子可以出将入相，游历山水，女子却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皇后殿下说笑了，难道你不曾听的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何曾听说过有女儿家四海为家的？”陆妙媛失笑道，“那女子见识力气都不如男子，留在家中，又焉知不是对她们的保护？”说着，垂了眼睫，“只有似我这般无家可归的人，才会不顾辛苦，四处奔波，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呢。”说着，黯然伤神。

        “是吗？”云霄淡然一笑，“那二小姐可知道，为何女子的见识力气都会不如男子呢？要知道在从前，女子可是能补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