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实是老身害了安娘了。”秦妈的语气愈加的悲呛，几近哽咽，“二年前，小姐私奔，夫人伤心成疾，不久就病逝了。夫人一辈子就只有小姐一个亲生的女儿，她又是私奔离家，按规矩是连家门都不能回的，何况继承夫人的嫁妆。可是夫人哪里舍得自己为女儿积攒了一辈子的东西，落到几位公子的手里，于是就选中了安娘为她守护留给小姐的嫁妆。”

        “可是据在下所知，小姐私奔后，夫人还惩罚了安娘的女儿云霄。那云霄也是安娘唯一的女儿，她就不担心安娘因此怀恨，私吞了嫁妆么？”

        “郎君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秦妈的语气陡然冷淡了许多，“那安娘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女子，夫人十数年看下来，不会有错的。至于惩罚霄丫头，那是做给公子们看的，让他们以为安娘对夫人怀恨，这样就不会怀疑夫人的嫁妆在安娘的手里了。”

        怪不得，自己被锁柴房，那秦妈日日前来探视，喂汤喂饭，送衣送药的。云霄跌坐在树下，泪如雨下。夫人啊，你固然是为了小姐，可是如此牺牲我母女，又是为了什么？你那嫁妆，分明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我母女二人，岂不成了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了？

        “想老身在宗祠的时候，几位公子日日前来骚扰，无非就是探究夫人嫁妆的下落。”秦妈絮絮地回忆着，“老身再三告诉他们，小姐私奔后，夫人担心小姐的安危，已经将嫁妆全都捐了道观了，他们还只是不信，几番要对老身动粗。”

        连家的那几位公子，云霄也都知道。幸好他们都是庶出的身份，夫人在的时候，尚不敢对云霄如何，而夫人过世后，她们也被赶出了连府。云霄泪眼婆娑地想着，突然想到，虽然被赶出了连府，但是她的身份并没有变，她还是连府的丫鬟，连小姐的陪嫁。虽然，这个身份让她倍感屈辱，但在那时，又焉知不是一种保护呢？

        云霄擦干了眼泪，仔细听着秦妈的话：“幸好小姐回来了，还带着小公子，说是表公子让她回家等着，要八抬大轿前来迎娶，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老爷那是万分欣喜，说要给小姐另外准备嫁妆。老身也开心得不行，一时高了兴，就对老爷说，不用另外准备嫁妆了，夫人给小姐留好了嫁妆，就在安娘那里。”

        说到这里，秦妈突然放声大哭：“老身是好心啊，知道霄丫头一直想着要离开，安娘也是不忍心拂了女儿的意思，就想着把嫁妆交了，也好让她们母女早日返乡。她们母女的投靠文书夫人早就交给了老身，当时也说得清楚，千万不要收她们一文钱，还要好生给一笔盘缠送她们回乡安家的。”

        这里秦妈哭得伤心，数步之遥处，云霄也是泪如雨下。

        “谁知道隔墙有耳，公子们知道了嫁妆在安娘手里，一边将小公子偷偷扔掉，一边去找安娘要嫁妆。安娘一口咬定，夫人当初托付时说了，嫁妆只能给小姐，坚决不肯交给公子们。没想到小姐前去寻找小公子，一去不返，连霄丫头都不见了踪迹。公子们便将安娘告上了官府，说她偷盗主人家的财产。老爷那时也失了心智，竟然由着官府带走了安娘。”

        “那怎么又没了呢？”华钦毅小心地问道，“是因为严刑拷打么？”

        “打是肯定打过了。”秦妈稍稍稳了稳心绪，“详情却是不清楚，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葬在这里了。我托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官府的文书里写着是瘐死牢中。”

        华钦毅深深叹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有东西翻滚的声音。他心下一惊，几步朝响声处跑去，却见云霄正挣扎着站起来，脸被树枝划伤，血还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看见华钦毅，云霄命令道：“扶我起来！”

        华钦毅又惊又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云霄，只好先伸手扶起了她。看着她满脸的血，忍不住抬手帮她擦拭，不想被云霄推开，继续命令道：“扶我上去！”

        华钦毅转头看了看上面，迟疑道：“你……还是不要去了罢。”

        云霄一声不响，甩开他的手，自己往上走，不想顶头遇上了闻声过来的秦妈，打量了她半天，才一声悲呼：“霄丫头，你去哪儿了？你娘临闭眼都没能见上你一面！”

        这句话彻底打垮了云霄的意志，她晃了两下，便慢慢倒下了。

        悠悠醒转的云霄，发现自己正躺在华钦毅的怀里，秦妈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见她醒了，华钦毅便说道：“我跟秦妈都说了，你是看见小姐在城门口被人扶上了马车，觉得奇怪这才跟去了行宫，被大夏公主带进了九城宫的。”

        见秦妈的目光依然狐疑地逡巡在两人之间，华钦毅抱着云霄的手紧了一下，然后和悦地说道：“不瞒老人家说，我是在九城宫见到霄儿的，我很喜欢她，带信将这件事告诉了大人，他们也都很喜欢。所以这次过来是想找到霄儿的娘亲，接她回去的，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刚才没有跟老人家说实话，是因为心里还存着幻想，希望这位亡者，不是霄儿的母亲。”

        说着，转头看了看云霄，眼中满是怜惜，看得秦妈也是唏嘘不已：“安娘，是你没福啊，眼看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霄丫头也有人喜欢着了，你却走了，还走得不明不白的。”

        华钦毅看着云霄冰冷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依旧对秦妈说道：“老人家，这一次我们来得仓促，也不曾带得人手。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在这里给霄儿母亲立个碑，我们回去禀告家中大人以后，就来迁葬。”说着，顿了顿，才说道，“还要查清霄儿母亲的死因，希望老人家暂时不要将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免得被人知晓，提前做了手脚。”

        秦妈苦笑道：“我已是害得安娘蒙冤而亡了，难道还做不到为了给她伸冤而三缄其口么？这位公子但请放心，今日在这里所有的事情，老身都会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出去的。只是霄丫头……”

        “老人家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华钦毅看了看怀里的云霄，想了想又问道，“不知道霄儿母亲可有什么遗物留下，此刻我们也不便前往找寻，老人家能不能帮忙先收着？”

        “也不剩什么了。”秦妈悲伤地摇了摇头，“当时知道这件事，我就去安娘住的地方看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连一个整件的物品都找不出来，只寻得几件安娘日常穿的衣服，我收起来了，想给霄丫头留个念想，唉！”

        “那就好。”见云霄想要说话，华钦毅忙抢过话头，“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有个念想就很好了。”

        “若嫣在下面。”云霄慢慢开口了，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前面的那个小土堆，“你让她上来送秦妈回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华钦毅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敢违拗了她，便点点头，扶她靠在树上，自己下去找若嫣去了。这里秦妈间华钦毅不见了，才担心地问道：“霄丫头，你真是跟着小姐进九城宫去了？那小姐呢？她怎么会去九城宫的？现在又在哪里？”

        云霄稳了稳心绪，抬手拭去了腮边的泪水，平静地说道：“秦妈妈，我现在心思已经乱了，没有办法跟你细说。我只能告诉你，小姐是因为要找小公子跟我分开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也在找她。本来秦妈妈帮我安葬娘亲，我理该孝敬与你的，可是眼下我自己也是居无定所。所以只能请秦妈妈暂时留在这里，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你可好？”

        “咳，这孩子，瞧你说的是什么啊？”秦妈含嗔道，“原是我害了你娘，为她安排后事也是应当的，哪里当得起你孝敬二个字。只是……刚才那位郎君不是说……”

        “秦妈妈，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尘埃落定的事情，都算不得数。一会儿你跟着丫鬟先回去，我寻空儿去找你。”

        “哎，哎！”见云霄神色不对，秦妈只有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华钦毅和若嫣上来了，对着云霄点点头，表示已经跟若嫣都交代了。云霄便说道：“请姐姐先带着这位秦妈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交代给华郎君，一会儿我让华郎君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若嫣看着云霄和华钦毅，一时却是不敢动身。将皇后和侍卫单独留在野外，这可不符合九城宫的规矩，因此她犹豫了。而让若嫣单独带走秦妈，华钦毅也不能放心。因此看着若嫣的样子，华钦毅想了想，走近了若嫣，低声问道：“你知道冷将军原配夫人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