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兄长迎娶了沈婉晴，留在了瀛城，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稍稍自由一点了。他知道他的自由是用兄长和二姐的牺牲换来的，正如二姐所说，和靖江王府的声誉地位相比，他放弃的仅仅只是一段十年的爱恋，而二姐和兄长放弃的，是他们一生的幸福。所以他也就更加珍惜这样的自由，不愿意让自己的人生，也如兄长和二姐那样，留下太多的无可奈何。

        因此，云霄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毕竟，云霄跟冷佩吟不同，她只是冷靖同的女儿，而不是宁城公主的女儿。而靖江王府在和沈府联姻后，倘若再次联姻的是镇国将军府，那会让太皇太后寝食难安的。

        想到这里，华钦毅长长出了一口气，试探地说道：“我不希望你请梅影姑娘她们帮忙，其实是不愿意你过多地陷入九城宫的纷扰之中。于你而言，大多数的时候，九城宫只是一个传说，而我，却在那里看了十余年了。那里面有太多的纠葛，太多的恩怨，太多的无奈。仿佛一片巨大的沼泽，一个不小心就是没顶之灾。就譬如陆氏姐妹，曾经的淳宜太后娘娘为了将二小姐嫁给皇子殿下，也是计谋百出的。而这些，你都没有见过。你而今见到的，不过是九城宫的冰山一角，所以判断有误也正常。何况九城宫也不是一个能够容留外人的地方，失去了皇后身份的庇护，你什么都不是。而一旦你的身世泄露，马上又会成为京师权贵争相迎娶的筹码，就好像当年的陆二小姐。或者姑娘会觉得在下絮叨，所谓关心则乱，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才是。其实说了这么许多，只为了问你一句话，你不愿意让冷将军插手令堂大人的事情，可否愿意让在下来帮忙？不管怎么说，就算梅影姑娘跟九城宫没有关系，她毕竟是大夏来的，对于大越国的官场，怕不是很熟悉。至于帮忙的理由，我在秦妈妈跟前也都说了，只要你认可，整件事情就是天衣无缝了。”

        云霄看着他，眼中渐渐潮湿了起来。他是第一个，这样面面俱到地为她着想，顾忌着她的心结，顾忌着她的身世，还要顾忌着她的性情。

        “你让我远离九城宫，那你还不是要留在那里？”云霄努力地微笑着，泪水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你在那里，我又能远到哪里去？”

        这句话简直要让华钦毅欣喜欲狂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狂喜，耐心解释道：“兄长已然承继了王府爵位，二姐也在宫中了，所以我去哪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到时候我可以请求前来康城镇守青牛关，你就在鹤清郡住着，相隔也不算太远。”

        想当初忍辱为奴，冒死闯宫，为的就是一个女户。可没想到兜兜转转，到现在，女户已是用不着了，若是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不要离家，或者娘亲也不会遭此大难。可是不离家，又如何能够遇到华钦毅呢？或者人生就是这样的矛盾而无解吧。

        云霄想笑，鼻子却酸酸的。她站起来抱起了马鞍说道：“马儿也该吃饱了吧，你若是愿意，再赶一段路吧。趁着夜色去五枫郡，也好省了许多的麻烦。”

        “好。”华钦毅的回答简洁却是温情无限，再一次被他揽入怀中的感觉，似乎多了许多的脸红心跳，云霄有一种想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的冲动，正扭捏间，那马儿已是缓缓起步了。

        收到华钦毅传来的信，紫袖也有点奇怪，想不通云霄为何要自己赶来。但是这件事正好当做再劝李霄的理由，她便也不做细想，拿着纸条进了房中，递给李霄看。

        “这位云姑娘家中出了大事，怕是没有办法顶替了公主，还请公主三思。”紫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本以为说出了和亲的缘由，李霄多少会考虑一下后果，或者就遵从了她的意见，在大越暂留五年。给她们，也给九城宫留出五年的时间，去改正这个错误。没想到知道了真相的李霄，更加不计后果。甚至扬言她回去就告诉大夏皇帝，大越国乃是骗婚，九城宫里的那个皇帝是篡位的，所以自己不能嫁，这样大夏皇帝就没有理由处罚她了。

        这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紫袖头疼得要死。连原来想要凭借掳掠公主跟九城宫谈判的楚俊尧，此刻也对李霄的油盐不进束手无措了。少年气盛的他，如果传位堂兄是父皇的意思，他并无异议，但是他不能接受欺骗，尤其是母亲还因为这个骗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还是去年的初冬，高阳郡的第一场雪过后没多久，年方十七的自己，便在一夜之间，父母双亡。看着内侍们将母亲姬莲妃从房梁上解下来，楚俊尧怎么也不能相信，前一晚还在为自己的即位运筹帷幄的母亲，转瞬间，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自己。紧接着，堂兄楚俊衡手捧先帝遗诏，堂而皇之地坐上了祈天殿的那张龙椅，而自己，则在御医的环绕之下，顶着病体不虞的理由，被人从龙翔宫迁出，孤零零地遗弃在了乾正宫。

        是的，乾正宫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宫殿。前朝三宫，龙翔宫是父皇的宫殿，凤宁宫里住着父皇的皇后，而他的乾正宫，却一直被堂兄楚俊衡母子占据着。哪怕师傅苏容孝一句句地引经论典，百折不挠地上折陈述，要求太子妃林氏带着楚俊衡搬离乾正宫，去他们应该去的北苑，太皇太后亦只是置之不理。

        父皇仁慈，不愿意在长兄亡故后，再去逼迫他的孀妇孤儿，因而压下了师傅为首的朝臣们的奏折，而是让自己随他住在了龙翔宫中。父皇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时的仁慈，却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唯一的儿子，埋下了天大的灾难。

        这个世道，难道善良就是该承受灭顶之灾么？他不服气，不甘心，所以他掳掠了公主，他想要借公主和九城宫谈判，他要太皇太后将皇位还给他，这本来就是他的。他甚至想过，如果迎娶公主能够得到大夏皇帝支持的话，他也愿意一试。虽然这话他一直不敢说出口，他怕看见苏静儿那温柔的目光后面，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然而比苏静儿的哀伤更让他心惊的事情发生了，九城宫似乎丝毫不知道公主被掳掠了，和亲使团若无其事地去了高阳郡。新婚夜皇帝未入洞房，据说新娘还发火了，迎阳门前陆威砸了皇后銮驾，说是要为皇后出气，难道他们不知道，凤宁宫里的那个皇后是假的吗？就算她的容颜和公主一样，那么声音呢？没有人听出假公主是大越口音吗？

        京师传来的消息，几乎要让楚俊尧发疯了。他想到在玉苍山下抓住的那几个黑衣人，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怕是不容易靠近公主的銮驾。难道说，那是北辰王的伎俩？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趁机将已经准备好的假公主送入使团，然后……

        这个念头让楚俊尧几乎崩溃，甚至有几次看着李霄都觉得她是假的。他也曾几次三番想要上京师查看个明白，他不能相信传言中在九城宫大胆张扬的女子，会是那个在丫鬟的匕首下哀哀求救的女子。他想不明白，一定是高迅派去的人不中用，被九城宫给骗了。

        一直到他在李霄的房中看见了梅影，才知道自己利用了北辰王的野心，防范了镇国将军的威势，镇住了护子心切的连栖霞。唯独没有想到，在和亲的人群中，还有一个计谋深远的陪嫁宫人，在鹤清郡的陋巷里，会藏着一位胆大到敢于单身独闯行宫的女子。

        楚俊尧知道自己骑虎难下了，就在这时，紫袖来了，她带来了九城宫最为详尽确凿的消息。不仅坦诚相告，还承诺只要公主入主凤宁宫，他就不会是永远流落在外的皇子。就算祈天殿上的龙椅没有他的份，那丹陛之下，也必定有他的立足之地。

        虽然深深痛惜胞妹的不幸，但是紫袖的承诺，对于端平王府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台阶。否则，仅凭王府的五万人马，既无法和朝廷相抗，也无法分疆裂土。僵持到最后，极有可能会被太皇太后趁机收回了端平王府。

        然而楚俊尧让步了，李霄却丝毫没有为朝廷消弭这一危机的想法。她咬定不愿和亲，就算是被出卖的也不行，就算在大越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荣也不行。她李霄是她自己的，不是朝廷用来敛财的物品，她有什么义务，要为朝廷的失误去付出代价。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知道吗？”李霄拍着桌子朝紫袖嚷着，“那金銮殿上什么时候有女人的影子了？怎么争权夺利消耗了国库就想到拿女人卖钱了？凤宁宫里面有谁跟我有关系吗？昭阳宫日子好不好过跟我有关系吗？我不在昭阳宫长大，也不想在凤宁宫养老，我就想在自己家里，和奶娘丫鬟们过一辈子，我碍着谁了？就这么气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