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公主说的也没错。”一直沉默的苏静儿，缓缓开口了，“大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本来大夏国的国库空虚，又不是公主造成的；今上有心上之人，也只有公主是不知道的。她心里委屈不肯就范，也就是其情可悯了，何必苦苦相逼？”

        李霄在端平王府的一个多月中，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苏静儿在陪伴着。这个生性善良而隐忍的姑娘，将自己丧父的哀伤深深藏起，却来劝慰愤怒而固执的李霄。

        “那么，谁又是有错的？！”楚俊尧将怒气转向了苏静儿，“是父皇错了，还是母妃错了？还是我错了？”这时，他看见了苏静儿的眼中，渐渐湿润了起来，不由得低下声去，“还是……舅舅错了？师傅错了？亦或是……你错了？”

        “谁都没有错的时候，就应该挑选一个可以保全更多人的方式来处理事情。”紫袖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在这里，她的身份是最卑微的，她需要有人支持她的看法，“而如今看来，公主回去九城宫，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休想！”李霄根本不接受，“谁惹的麻烦，谁自己解决，别想拿我顶缸。和亲是我的主意吗？被掳是我想出来的吗？何况你们皇帝也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自己臣下的未婚妻。幸好进宫的不是我，不然此刻我大概已是尸骨无存了。”

        “公主！”紫袖忍不住打断了李霄的话。楚俊衡君占臣妻固然不雅，但却不是她们可以一再提及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李霄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有一退再退，“只在大越滞留五年也不行吗？五年后工匠织娘们返回的时候，奴婢一定设法将您也送回去。”

        “我不相信你！”李霄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紫袖，“别说五年，五天都不行。不，不对，五个时辰就足够把我憋死了。”说着，看着紫袖竟幸灾乐祸了起来，“怎么样？不听我的话后悔了吧？若当时你就依了我的主意，哪会有现在这么麻烦。”说着，围着紫袖转了一圈，啧啧有声，“看看我们的凌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气势有气势，要才学有才学，要胆量有胆量，那凤宁宫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为何不肯去呢？你说的那位云姑娘，不就是闯个宫砸个銮驾吗？跟凌姐姐你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她不能留下有什么要紧？”

        紫袖将怒火一压再压，咬着牙才问出了一句话：“如果因为公主的固执，导致两国交恶，燃起战火，生灵涂炭，公主也在所不惜吗？”

        “我惜什么？我一个弱女子，上不得金銮殿，入不得家族谱的，战火跟我有关吗？生灵跟我有关吗？我又不是女娲娘娘。”李霄不以为然地冷哼着，“再说了，这种靠着出卖女人充盈国库，安危托于妇人的朝廷，不要也罢，打就打呗。”

        紫袖气得无话可说，正要拍案而起，就听见外面有人平静地问道：“小女子不才，斗胆敢问公主殿下，为何安危不能托于妇人？”

        话音未落，房中诸人一齐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短衫长裙，长发随意挽起的女子，跟随在侍女的后面，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九城宫侍卫装扮的男子。还没等侍女回禀，紫袖又惊又喜道：“云姑娘，华侍卫，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华钦毅怜惜地看了云霄一眼，说道：“是，殿……”他刚要称呼殿下，一眼看见了李霄诸人，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瞬间转口道，“云姑娘心中有事，所以着急赶路。”

        “云姑娘？”紫袖还来不及说话，李霄抢前一步插了上来，上下打量着云霄，问道，“你就是那位闯行宫砸銮驾的云姑娘？不错，不错，未曾见面时，我就在想，能得我凌姐姐青目的，必定有些能耐。今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一招先声夺人，果然不同凡响。所以我也想斗胆请教云姑娘，为何安危要托于妇人？”

        “因为天下并非仅是男子的天下。”云霄淡定答道，“女娲娘娘造人之初，男女同列，那就是要女人和男人一起担当起天下的安危。大夏战火纷飞，带来的不仅是国库的空虚，还有成千上万大夏儿郎的埋骨沙场。若是依着公主的说法，朝廷又给了他们什么，值得他们以命相博？是为了朝廷给他们遗属的那点抚恤吗？那么我来告诉公主，这些钱，很有可能连公主发簪上的一颗珠子都买不到！”

        “是吗？”李霄不屑一笑，“你说的，那是死了的将士，若是没死的呢？他们会拥有尊荣，拥有爵位，能封妻荫子，能衣锦还乡，还能青史留名。所以，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前途而死的，他们死得其所！可是我有什么？女人有什么？”说着，李霄靠近了云霄，微微笑了，“我听凌姐姐说，你是为了求得一个女户才闯宫的，这就是说，你连独立成户的资格都没有。大越国千门万户，没有你的房子和家宅；就好像大夏国万里疆土，不会有我的一份土地一样。你说，我凭什么去关心天下安危？！”

        “凭我们是女人。”云霄毫不怯弱，平静地说道，“凭天下再优秀的儿郎，都是我们生养的，凭你是大越国的皇后，是大越国母仪天下的人，大越国所有的孩子都是你的，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却不闻不问！”见李霄一脸的震惊，云霄缓和了语气，“公主殿下难道不知道，这天底下，每一个人的出生，都是女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在博弈。所以，男人们可以轻视生命，因为孩子不是他们生的，但你是女人，你怎么能够看着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

        李霄落泪了：“是，孩子是女人生的，但那又如何？生下来，不还是给男人传宗接代的。”

        “你觉得不公平，你可以争取啊。”云霄婉转道，“就好像太皇太后，她认为女子不能独立成户是不对的，虽然女子弱势，独立成户可能无法支撑起一个家。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能够支撑家庭的女人，也是有的，所以才有了女户的赏赐，这难道不是在为女人争取权益？若是都如公主一般，觉得无力支撑家庭，便失了志气，生生世世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那么不能拥有土地，不能得到财产，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霄长叹了一声：“凌姐姐说的没错，你才是最好的皇后人选。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多，我从小在蒙州长大，我想念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根小草，我不想背井离乡留在这里。”说着话，李霄潸然泪下，“我也不想当公主，更不想成为皇后，可是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就好像别人打架把房梁给撞断了，结果却是把我放上去补了房梁，换了你，你乐意吗？”

        云霄笑了：“当年女娲娘娘补天不就是你说的情景么？我不知道在大夏国，女娲娘娘是不是最受尊敬的女神，但是在大越，她确实是至高无上的女圣。因为她的舍身为人，因为她的心怀悲悯，因为她视天下为己任。”

        李霄默然不语，端平王爷却悄悄走近了紫袖，低低说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袖心领神会，跟着端平王爷走出了房门，转过一道瓶门，来到一架紫藤花下。端平王爷突然回身，朝紫袖深深一揖，说道：“孤王有一点私心，还望姑娘能够成全。”

        紫袖吓了一跳，赶紧闪身一避，却也明白端平王爷的意思，含笑说道：“我知道王爷的意思，是想要留下云姑娘。但是云姑娘如今家中有事，怕是不好强留。”

        端平王爷问道：“那姑娘认为公主回去九城宫，就能诸事妥当了么？孤王和太皇太后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可以负责地告诉姑娘，公主绝不是太皇太后心目中的皇后。”

        “是与不是，都是大越国国书求聘来的。”紫袖微笑着说道，“再说了，求聘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有说要亲自去选啊，所以哪位是大夏公主，哪位就是大越皇后，不是吗？”

        端平王爷看着紫袖，意味深长：“那姑娘承诺的丹陛之下，必有皇子殿下的立足之地，这话还算不算数？还是要皇后殿下首肯了才能算数呢？”

        紫袖明白了端平王爷的心思，在没有见到云霄之前，他不知道云霄能否过得了太皇太后那一关，所以就算清楚李霄回去九城宫吉凶难料，却也不敢轻易说出凤宁宫易主的话来。现在他看见云霄了，也完全确定这是一个可以在太皇太后面前过关的人，所以，他有了更好的选择。如果入主凤宁宫的人是李霄，那么就算楚俊尧逃宫一事能遮掩过去，掳掠公主的事情也是一个大大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楚俊尧葬送在九城宫的深渊里。而如果入主凤宁宫的人是云霄，那等于皇后就是楚俊尧的保护伞，完美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