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事若要过官府，你便不能出面；倘若你要自己出面，那就不能过官府！”紫袖平静地将现状摆在了云霄面前，让云霄瞬间醒悟了，为什么当时对华钦毅要出面感到隐隐的不安。是了，自从走进和亲使团，她的一举一动就跟凤宁宫脱不了干系了。

        不要说她不想跟那个人有关系，就算此刻她愿意承认自己是镇国将军的长女，母亲是将军的原配，也没有用了。没有人会相信她当初闯宫是为了女户，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砸銮驾是在为公主抱不平，更不会有人相信华钦毅喜欢的仅仅只是她，而不是镇国将军的长女。

        世事就是这样纷扰纠结，没有如果，也后悔不来。云霄苦笑了，呆坐在那里，心中一片茫然。紫袖回头看了看依旧不以为然的梅影，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我说端平王爷是个宽厚的人。其实就在我们进入九城宫的时候，公主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然而王爷依然容忍了她的无礼和固执。”

        “王爷知道我们的存在。”梅影不以为然道。

        “那又怎么样？”紫袖呵斥道，“在九城宫面前，你们什么都不是！难不成到时候，你是要我们承认带了假公主进宫去了？还是要端平王府承认，他们杀的是真公主？”

        梅影语塞，细细品着紫袖的话，感到了丝丝的寒意。翻云覆雨，指鹿为马，在至高无上的九城宫，从来就不是一个传说。

        云霄怔怔地看着紫袖，是的，在九城宫面前，谁都算不得什么。不管是她，还是母亲，还是镇国将军，甚至连公主和皇帝都算不得什么。其实太皇太后在维护的，不是公主，不是冷佩吟，甚至也不是皇帝。她维护的就是九城宫，祈天殿，是那至高无上，人人敬仰的权力。

        云霄摊开双手，默默地看着。曾经几时，她为自己的双手骄傲过，这双手，能纺棉染布，能织锦绣花，可以让她养活自己，甚至连娘亲一起养活都可以。可是现在再看，这双手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甚至让人说出一句真话都不能够。

        “十一娘只能让你知道真相，却无法帮你改变现状，你明白吗？”紫袖似乎看懂了云霄的举止，将她的双手轻轻团起，说道，“绣花要用绣花针，浇水要用葫芦瓢。你想为你娘报仇，这样两手空空的可不行。”

        “那么，谁能帮我改变现状？皇后吗？”云霄抬起头来，眼底是一片迷惑。尽管在大越国，凤宁宫的权势不容小觑，她们甚至有弹劾皇帝的权力，但是这一切，都仅限于内宫。她们不能涉及朝廷，遑论地方政务。

        “皇后？”紫袖微微一笑，“这个应该你比我更清楚啊，有可能是皇后吗？”见云霄双眉锁起，紫袖知道这是一个时机了，“端平王府怎么样？”

        云霄瞬间展眉，就算鹤清郡不在端平王府的辖区，但是以王府之力要求彻查这样一件事情，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她有点不敢相信，几乎想要马上冲出门去亲口问问端平王爷，为什么帮她。就在这时，紫袖慢慢地说出了下一句话：“但是王爷有一个条件。”

        云霄看着紫袖一脸的严肃，也慢慢收敛了笑意。紫袖一字一顿说道：“王爷希望入主凤宁宫的那个人，是你！”

        云霄呆在了那里，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了门外。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种着玉兰金桂，跟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越过庭院，那遥遥相望的校武场，枪尖的寒光，就算是再和煦的春光也掩盖不住。

        云霄微微扬起了嘴角，就在这时，轻风拂过，柳枝扬起，落英纷飞，转瞬间，小径上一片缤纷，更兼蝶慌蜂乱，各觅归宿。云霄喃喃道：“风吹，何止草动啊。”说着，转头看着紫袖，说了一句，“小姐没有回家。”

        “我知道。”紫袖看了看梅影，说道，“十一娘早就去找过了，好像连府也在找她，跟嫁妆的事情有关系，你是担心连小姐吗？我想，她就是回来，也跟连府没有关系了。而且，公主会暂时留在这里，总要等九城宫那边安定下来了，王爷才能腾出手来帮她。”

        云霄明白了紫袖的意思，没有了连府的连栖霞，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威胁不了自己的；而留在端平王府的李霄，则随时可以出面证明自己的名正言顺。可这些，都不是她考虑的事情，她想到的，是那个人，是自己给他的那份承诺。

        “十一娘也去找了素雪。”见云霄久久不语，紫袖突然转了话题，“素雪原籍是在五枫郡，不过她成亲后去了长宁郡，所以也是找了好一阵子才查清楚的。”

        云霄不解地看着紫袖一眼，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了素雪，难道是她看出了自己和华钦毅之间的心思，所以找了这件事来试探呢？云霄依旧转过头去，看着轻风过后的庭院里，那些重新翩然的彩蝶闲蜂。

        “素雪当年先回了五枫郡，为了能够在家乡有一个安身之处，着实是花了不少的钱财。听说光给族长夫人打的头面首饰，就值好几亩良田呢。”紫袖没有在意云霄的态度，缓缓说道。乡下人小物件用衣衫衡量价值，大物件就用田地来衡量，也算是惯例了。

        “素雪贿赂族长，换来了在宗祠暂时寄身的资格，随即便放风出去，说自己要嫁人了。”紫袖轻叹了一声，嫁人，从来就是女子唯一的活路，哪怕素雪知道嫁人的日子，未必比她在青楼更好过，她也不能不嫁。或者，她的命运，其实在她父亲过世的那一刻就被确定了，老天从来就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相对来说好点的男人，素雪还不惜重金收买媒人，让她们好生帮她留意。那些媒人也算是不负重托，不久就寻了一堆的男人，自然，不是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的，就是老得连牙齿都找不到的。总之，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

        说到这里，紫袖自己也是忍不住的哭笑不得，“想素雪一个京师名妓，以前接待的恩客，不是高官就是皇亲，不说风度翩翩，器宇轩昂，最起码也是锦衣玉带，品貌端正吧？几曾见过这样的男人，当时脸都白了，忍不住将媒人骂了几句，没想到就惹了祸殃了。几个媒人联名要去府衙告她，说她一个妓女住在宗祠里就是伤风败俗，身上的钱财很有可能是骗来的，要郡守郎君没收了她的财产，将她赶出五枫郡。”

        云霄却并不为所动，淡然道：“她选择卖身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样的一天。不要说她是贱籍，就是私奔的女子，都没有回家的可能。不然，姐姐以为连夫人处心积虑的在安排什么？我和娘亲也不用流落异乡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托身青楼不是素雪自己选的，而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紫袖慢慢说道，“素雪八岁那年，她的父亲因病去世，留下她母亲和她们姐妹俩。族人纷纷上门，说是她父亲在世时借了族里的钱看病，如今人死债不能死，将她家房产田地抢夺一空不说，连她们母子三人都不曾放过。素雪回乡后，也曾想找到母亲和妹妹，但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抢夺家产，卖良为娼，这样的事情，官府也不管？！”云霄不能相信。尽管母亲的不幸让她对官府没有一丝好感，但想到还有可能是连家公子蒙蔽了官府，所以怀了一点希望。可是素雪家的事情，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素雪的父亲死后，她们家中没了男丁，本来就不成户了。族人若是借口收留孤儿寡母而处置她们家的家产，官府也是允许的。而将她们母女三人卖掉，族中是不会有人出面首告这样的事情的，那官府怎么可能管？等素雪长大懂事了，她已经是贱籍了。一个不被族中认可的女子，你认为她有资格告族人吗？”

        云霄知道紫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是这些规矩法度，像一根根绳索，紧紧勒住了女子，将她们绑在男人的身上，动弹不得。为什么私奔的女子就没有夫妻之名，她们一样的操持家务，孝敬公婆，养育儿女。就因为她们是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她们就低人一等了吗？为什么没有男人，再多的女子也成不了家户，而要将自己和财产都托付他人照管了？女人真的没有能力照管自己，照管一个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