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云霄忍不住问道。母亲至少还自己选了一次，就像她自己说的，选了就是想证明，自己可以担得起后果，无论好坏。所以她不后悔，不后悔跟随了父亲，不后悔生下了自己。但是素雪母女，她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浊世吞没。

        “后来素雪被媒人们拖着来到了府衙门口，正好有个男人在府衙门口卖字，替人写写诉状家信什么的，他站出来为素雪打抱不平了。”

        这个男人名叫傅泉义，是一个久试不第的秀才，家中有妻儿父母，靠着几亩薄田收租勉强度日。父母常年卧病，妻子不仅要操持家务，养育儿女，还要裁衣刺绣，用以补贴家用。两年前妻子积劳成疾，留下二儿一女三个孩子，撒手人寰了。无奈之下，他才断了科举的念想，出来卖字维持家用了。

        当时媒婆们拖了素雪过来，他见素雪身上衣衫华贵，发髻间钗环精致，想着是个有钱人，满心打算做一笔生意的，这才凑上前去询问，要不要代写诉状辩护？素雪此刻乃是病急乱投医了，于是抓住了傅泉义前言不搭后语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那傅泉义听说素雪是想要嫁人跟媒婆们闹起来的，再细看素雪，虽然此刻披头散发，泪痕满面，但是名妓风采还是在的，心里便有小九九。他先是呵斥了媒婆欺凌弱女，因着他是秀才的身份，虽然潦倒，却也不是那些媒婆们可以羞辱的，因此那些媒婆讨了几句口头上的便宜，骂骂咧咧的也就散了。

        接着他便收了卖字摊子，请了素雪到茶摊上小坐。那素雪是什么样的人啊，听得傅泉义说出秀才两个字，早就动了心思。此刻见他请自己去茶摊，知道是个囊中羞涩的。再想想媒婆们给自己找的那些个男人，深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那个店，当下也顾不得矜持，直接让傅泉义带自己去了听枫阁雅间。

        “哦？沦落到这般地步，还能嫁得一个秀才，这素雪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虽然秀才没钱，但是有身份啊，素雪有钱，也算是绝配了。何况素雪是妓女，不会生育，那秀才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自然也不会硬逼着素雪生孩子了，所以云霄才这样感慨。

        “是吗？”紫袖一笑，“你听完了再说。”

        那傅泉义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小九九还是有点的。那素雪也是阅尽世事的人了，所以几句话聊下来，双方便都有了心思。那傅泉义如今家中没了妻子，不要说父母卧床没人伺候，孩子没人照管，仅靠几亩薄田收租，根本连吃饭都有问题，哪里还能讲究面子名声，满口答应了素雪的条件，请高堂邀媒人，问名纳彩，三礼六聘，一样不少，将素雪娶回了家。

        不过，傅泉义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婚后离开五枫郡，理由自然是避开闲言碎语。对此素雪也深有同感，因此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于是婚后不久，他们就举家迁到了长宁郡。自然，在长宁郡买房置地那都是素雪的钱，有了钱，不要说傅泉义不用去摆摊卖字了，就连他的两个儿子都一起上了私塾，一应费用，自然还是素雪的。

        “既是一家人了，这些哪里还能计较得许多。”云霄说道。

        “是，那素雪自然是不曾计较。”紫袖笑笑，“何况有了钱，两个孩子也出息了。小的那个十五岁那年就进了学，大的那个弱冠那年，素雪出钱给他举了孝廉，去了军中效力。不久被上司看上，要将爱女嫁给他。”

        云霄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却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好事啊，难道说，这大儿子成亲后，他们又搬家了，所以找不到素雪了吗？”

        “搬家倒是搬家了，不过军中有名有姓的人，不管搬到哪里，怎么会找不到？”紫袖笑笑，“因为搬家的是傅泉义一家，素雪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却是为何？！”云霄大大吃惊了。

        傅家大儿成亲之时，傅泉义将素雪叫过一边，说是亲家那边有话说，他们知道了素雪的身份，那新娘怎么说也是官宦千金，怎么可以拜青楼妓女为高堂，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一家子也就不用在官场上立足了。说着便苦苦哀求素雪，让她暂时出门躲避一时，一旦傅家大儿成亲后离家，就即可接她回来。

        事已至此，素雪亦是无计可施，于是听从傅泉义的安排，前往碧霞宫持斋暂住。不想这一住就是月余，等到素雪查觉异样，回家打探时，早已人去楼空，家产易主了。这时素雪才知道，早在她离家之前，傅泉义已经将房子田地一概卖出。只因素雪是女子，房田买卖没有她什么事，所以她被算计得一干二净还懵懂不知。

        云霄目瞪口呆：“那素雪如今人在哪里？”

        紫袖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十一娘去了长宁郡，说是二年前还有人看见素雪在湘夫人殿住着，有人斋醮的时候帮人打打下手，换口饭吃。不过最近两年都没有看见她了，不知道是出外要饭的时候冻死了，还是迷了路走失了，总之是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这么说，百媚娇的线索，也就此了断了？”为了还陆妙姝清白，她们从百媚娇开始追查到素雪，不想除了这么一个悲凉的故事，竟然是一无所获。云霄觉得心里堵得慌，也许母亲是对的，如果我是男孩，母亲就不会流落在外回不得家乡，如果素雪是男子，那她的族人也不敢就这样将她家洗劫一空。可是，明明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男人女人是一起造出来的，可是到了如今，为什么只许男人过得好，就不许女人过得好呢？

        这没道理，这不公平！云霄狠狠地抹去了腮边的泪水，正要起身，就听见紫袖说道：“可惜了素雪生不逢时啊，若是再晚几年，象她家这样的，花点钱或许能问官府要一个女户，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了。所以到大越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不管太皇太后怎样的护短，怎样的心机深沉，她给女人的这条活路总是没有错的，云姑娘以为呢？”

        云霄一怔，随即泠然道：“你想用素雪的故事，说服我留在九城宫，像太皇太后那样去造福女子吗？”就算云霄对太皇太后有成见，但是对她推行女户，反对纳妾，正室为重等等一系列的慈谕，还是不能不赞同。

        “你不愿意吗？”紫袖微笑着看着云霄，这个女子，从她劝说连栖霞，为李霄不平，怒掷《女戒》书的行为，她就能看出，这不是一个会被困于小门小户的女子

        “我不是太皇太后。”云霄咬着唇，底气却有些不足，“而且……我跟她还有仇！”

        紫袖似乎并不奇怪，平静地问道：“是因为大长公主吗？”

        云霄脸上一片清冷，心中却起了波澜。记得母亲当年劝说小姐不要私奔却无果时，曾经很悲哀地说过，自己受过的苦，遭过罪，怎么忍心让别人再去重蹈覆辙。所以紫袖的说辞，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无法答应，只是不想让华钦毅失望，他已经失望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勇气对自己说那些话的吧？真的要辜负他吗？

        “那……要一直留在九城宫吗？”云霄答非所问。

        “端平王爷自然是这样期望的。”紫袖很好脾气地随着云霄的思路回答着，“但是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公主不得皇帝欢心，就算错不在公主，大夏的脸面也未必好看。我终究是大夏国的人，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最晚在我离开九城宫的时候，你也会离开的。”

        “姐姐什么时候离开？”

        “早则三年，迟则五年，在和亲工匠织娘们走的时候，我也会一起走。”紫袖平淡地说着，“所以我不想，也不能跟九城宫闹僵，你知道的。”

        “那你不怕我……”云霄突然狡黠一笑。华钦毅说的没错，就算她不想跟那个人有关系，他终究还是她的依傍，至少，做个挡箭牌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