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大的庭院，然布置得极为精巧。浅池中假山嶙峋，荷钱点点，更有垂柳映水，蔷薇如锦。曲径幽通雕梁间，箫竹细吟微风中，衬着亭台间轻纱飞扬，小池中锦鲤喋喋，便是瑶池愧不如，引得仙郎频回顾。

        “你知道吗？梅影姐姐没能找到素雪。”云霄将一片云片糕在指间捻碎，撒进了水中，“这样百媚娇也就无从追查了，宸妃的事情，怕是要石沉大海，永无出头之日了。”

        “那也不见得。”华钦毅淡然地说道，“没有了百媚娇，还有雪狐莲。端平王爷知道雪狐莲，已经派人去找了。若是来得及，我们自己带走，若是来不及，等端平王爷陪皇子殿下进京的时候带来也一样。”

        “雪狐莲？”云霄想起来了，沁蕙提到过，说是陆妙姝每次迷迷糊糊昏睡过去的时候，总会听到有人在说“雪狐莲”。虽然陆妙姝感觉这声音像冷佩吟不见得很靠谱，但是雪狐莲三个字一定不会错，那是什么东西？

        云霄狐疑的目光看着华钦毅，华钦毅看着锦鲤唼喋而食，平静地说道：“端平王爷说，这是埋珠山雪线以上生长的一种花，花开七瓣，颜色雪白，形似狐尾，故称为雪狐莲。花败而不谢，干枯成褐色，枯萎后会被当年的大雪掩埋，神奇之处就在于，埋于雪中的花瓣不会腐烂，第二年有药农上山收拾，略微风干就可以了。”

        “这雪狐莲是药？”云霄沉思了片刻，“它有什么作用？青楼里是不是用得上？”

        “你怀疑雪狐莲也跟素雪有关系？”华钦毅笑了笑，“它确实是药，青楼里也有听说在用的，但是京师的青楼就未必敢用了。这雪狐莲有止痛麻醉的功效，量多时可令人幻视，也可做cuiqing之用。但因其原本就生于雪山，又埋在雪下，因而药性极寒，可使女子不孕。如若用多了还会伤及头脑，令人痴呆昏睡。所以连药铺都少有此物，药农采集也只是顺带而已。青楼女闾用的多是雪狐莲的cuiqing之效，只是京师青楼的光顾者多是达官贵人，谁敢用这样的东西？何况素雪所在的又是一等一的青楼，用这样的东西，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么？”

        云霄颦眉道：“那你问清楚了又有何用？这雪狐莲比百媚娇还难查。”

        “雪狐莲只长在埋珠山上，埋珠山下仅有康城、端城、甘城三城，有药农在采收雪狐莲的。有雪狐莲买卖的，也就是这三城在埋珠山下的几个郡，譬如康城的紫垣郡，端城的鹿回郡。”华钦毅却是气定神闲，“所以我并不觉得，查找到过这些城郡，又能出入九城宫的人，会比查找有可能得到百媚娇的人更难。”

        云霄突然灵光一闪：“埋珠山下三城，都是边境城池。除了端城是由端平王府守防的，另外两城都有五军营守防。先帝驾崩后，端平王府就不曾有人进过九城宫。何况姬莲妃之死，虽然陆妙姝也脱不了干系，但她不是始作俑者。想来端平王爷不会这么狭隘，柿子捡着软的捏罢？难道说……”

        华钦毅微微一笑：“你不希望是她，对吗？”

        云霄将头一别：“跟我没有关系，不要在我面前总是提到这个人。”

        华钦毅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这样嫌弃？”说着，复又看着池中，沉吟道，“我也是随便一说，可能性也不大。谁家父母这么没分寸，这种东西还能给未出阁的女儿拿到了？何况拿着去害人，在下以为，冷将军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云霄突然没了聊下去的兴趣，她本来想要学着紫袖借素雪的故事，说明自己暂留九城宫的原因，没想到被华钦毅将话带歪了，所以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将手中的云片糕放在掌心都搓碎了，一齐撒在了水里，拍拍手说道：“是与不是，这个得回到九城宫再说了。”

        “是啊，不知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太皇太后是不是已经找到兰桂司的那两个侍女了。”华钦毅抬头看向蔷薇架下，意外地发现李霄坐在假山石上，脸上带着几分忧伤。

        “我们回去？”这一次，云霄很快捕捉到了华钦毅话里的意思，“我们？你……我没有跟紫袖姐姐确定我要回去啊，我还想……问问你呢。”说着，云霄有些愧疚地低了头。

        华钦毅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跟紫袖姑娘可没有关系，这是你自己招来的事情。”

        “我自己？”云霄抬起头来，不相信地用手反指着自己。

        华钦毅看着她，眼中有着怜惜和担忧：“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的逞能和好强，这可怎么好？若不是我知道你跟冷将军的渊源，必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不管你的心里，有多期望成为太皇太后那样的女人，我也不能依着你。”

        云霄半张着嘴，脸上顿时火热一片。是的，从小她就钦佩太皇太后，直到母亲告诉她，太皇太后就是让她们母女半世流离，寄人篱下的元凶，她依然不能改变对她的崇敬，甚至一度还埋怨过母亲不该私奔。将自己置于薄冰之上，冰破落水，又能怪谁呢？

        “紫袖姐姐说了，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在她离开九城宫的时候，一定带我出来。”云霄想要解释什么，“不用你说，我也不想留在那里，这只是我跟端平王爷的一个交易。他帮我娘伸冤，我帮皇子殿下回京，就这样。”说着，低头想了想，“你在九城宫很多年了，你帮我想想，我这样的打算，有没有不妥？”

        “没有。”华钦毅第一次看见云霄娇羞的模样，倒有些好笑起来。几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这个样子还从未有过呢，“只要你能够接受皇帝不喜欢你，他有心上人。只要你心胸足够宽大，能够善待六宫，那就没有什么不妥。好比淳宜太后娘娘，她也不得皇帝欢心，也没有自己的孩子，甚至连娘家的靠山都没有。但是要让她离开凤宁宫，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

        华钦毅顿了顿，说道：“并不是每一个走进九城宫的女人，都可以成为太皇太后这样的。如今的章顺太后娘娘，在她那个年代，也是才女。她的父亲曾经是礼部尚书，她的哥哥就是如今是青史台的司空林郎君，都是一代文豪。太皇太后也是听说了她的家世和才名，才将她迎娶为太子妃。可是如今她也就是一个只会唯唯诺诺的女人，不仅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面前这样，连北辰王妃和大长公主，都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

        云霄静静地听着，再度进入九城宫，和第一次已是完全不同了，她需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此华钦毅的介绍，就至关重要了。或者，他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不避忌讳，随自己站在这里，一点一点地告诉她。

        “原来章顺太后娘娘竟有这样的家世。”云霄感慨着，“这样一比，淳宜太后娘娘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谁能想到，最终入主凤宁宫的却是淳宜太后娘娘呢？”

        “是啊，先帝并非太皇太后亲生，厚此薄彼也正常。”华钦毅说着，云霄想到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听华钦毅说下去，“其实淳宜太后娘娘也没有那么差，她能够在太皇太后的眼皮底下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便可见一斑。只可惜遇到了一个对她毫无感觉的皇帝，积怨深了，就难免做出糊涂的事情。”

        “华郎君的意思，倘若先帝深爱的人是淳宜太后娘娘，不，不用深爱，只要先帝对太后娘娘有几分赏识，那她也不至于一再地出尔反尔，妄图在九城宫掀起风波了？”后面几句，云霄好似在自言自语，“但是先帝自己没有想到过么？姬莲妃的孩子，在帝位继承上是有瑕疵的？太皇太后的假遗诏能够得到朝臣的认同，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罢？”

        云霄的说法，让华钦毅很是意外，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说道：“你说得也许没有错，或者淳宜太后娘娘所有的不幸，都在于她遇到的不是她的良人。就好像素雪有什么错呢？父亲的早亡也不是她的缘故，不是吗？”

        说着，华钦毅的目光又看向了远处的李霄，不知什么时候，苏静儿来到了她的身边，似乎在劝说着什么。“所以说，女人似水，而男人，则是盛水的容器。装在上德宫敬仙的金鼎里，那便是圣水；装在夫人小姐们手中的玉杯里，那便是净水；装在农夫解渴的瓦罐里，那便是饮水；若是装在乞儿要饭的破碗里……那就先得看这破碗能不能盛得了水了。”

        “那可不见得。”云霄却是不服气，横了华钦毅一眼，说道：“如此，你舀了这池子里的水，装进金鼎里，说是仙水，看三霄娘娘认不认账！”

        华钦毅淡然一笑，说道：“你如今不就是在金鼎里吗？谁敢说你不是公主殿下？”

        云霄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