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我都是在母亲担水声音中起床的，二弟也是，三弟和小妹太小，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但今天，母亲没有担水，头晚上已经担了，今天直接敲了我的门。

        走出门，天边还残留着几颗星星，月亮也没有落下，太早了吧，不会是错觉，母亲根本没敲门，我是做梦？

        睡意依然朦胧，我揉了下眼睛，准备继续回去睡觉。

        母亲的声音已经从厨房飘了出来：“庚发，怎么啦？没睡醒啊，怎么又回去了？”

        我看厨房的灯已经点亮，摇摇头，这不是做梦，是该做事了。

        “今天割谷子，快来吃饭，早点出门。早上割，晌午晒晒，下黑就可以收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酸酸的，辍学的时候，稻子还是青的，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稻子已经成熟了，而我，又收获了什么呢？

        二弟也极不情愿起床了，父亲在磨刀，吃完饭，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父亲打着电筒走在前面，我们娘仨紧跟在后。

        田里已经没有了水，不过露水依然不少，脱了鞋走进去，裤子马上就湿了。露水还是小问题，最怕是水稻上还有一层毛，撩在手上，手马上发红，火辣辣的，很难受。

        割稻子时，不是斩稻除根，而是留十多公分的桩。根据我们的手掌握的粗细，捆成一把一把的，放在稻子桩上，晒干后收起来，才背回家。

        我们这儿地多田少，谷子特别金贵，决不允许偷工减割，活路很苦，但我不敢叫苦，要不父亲马上肯定就是一顿教训：“你以为钱是那么好挣的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然后便是一通大道理，受不了。

        再说，听父亲说，当年他们还连饭都吃不饱，还是去上百公里的地方支援修建公路呢？我们吃的苦，是远远不如父辈的，更没资格叫苦了。

        天渐渐亮了，一亩左右的田，才割了一小只角，虽然腰酸背痛，渴睡依然很浓，不停地打着哈欠，父亲重重地咳了一声，还真灵，马上就清醒了，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娘舅，舅妈，你们今天割谷子啊？怎么不说一声，我们也好早点来帮忙。”

        我抬头一看，是二表姐小重香，还有继姑妈，小姑姑死得少，幺姑爹娶了后妻，不过还算贤惠，父母依然让我们喊她姑妈。

        农村中关系比较融洽，谁家忙，其他人家都会主动帮忙，其实也是换工。

        母亲直起头，说：“哟，是幺姑妈你们啊，你们有事情，就忙你们啦，我们多做几天。”

        “我们家的还要再缓几天，不够熟，现在没什么事。”是幺姑妈说着，已经和二表姐拿起镰刀进田来了。

        加入了两个人，父亲依然严肃地割谷，但母亲，还有幺姑妈边割边话家常，我也不时说上几句，就不觉得那么累了，不知不觉田里就光了一半。

        “大娘，你们割谷，怎么不说一声呢？我们把牛放到坡上，才看到你们呢？”一个大嗓门传了过来，我一听就知道是安小美。

        “是小美啊。”母亲高兴地说，“还有小敏，燕子，你们怎么都来了？那你们的牛呢？”

        “家里存得有包谷草呢。”

        我有点愣，她们怎么来了呢？农村人虽然互相帮助，但都是比较近的亲戚。

        李敏和安小美还可能说是看在我关系上来帮忙，可是杨燕本来就不待见我吗？我呆呆地站着，都忘记干活了。

        “哎，小屁孩，你在想什么，看到小敏，傻了？”安小美走到我身边，轻声不怀好意地说，真是狗嘴里说不出人话。

        李敏本来跟在她后面的，看样子也想来我身边割谷的，听了她的话，扭着头朝二表姐那边走去了，杨燕却是跟母亲她们在一起。

        “没事儿，就是累了歇会儿。”我故意伸了下懒腰。

        “哄哪个哟？”安小美白了我一眼，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姐是什么人？你想什么，哄得了别个，哄不了我。我还就奇怪了，怎么杨燕这种姑娘，你也能哄得上手？”

        “嘘！”我赶紧制止她，还好，母亲和幺姑妈她们离得远，又只顾摆谈她们的，没注意，不过李敏呢，虽然还是低着头割谷，怎么镰刀却放在稻子上，一动不动呢？

        “姐姐，可不能乱说啊！”我正色道，“我和她是啥都没有啊！如果照你这样说，我和你也有问题了？”

        “去你的！”安小美又白了我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这个……”我不好作答，只能呵呵了。

        “啊！”正在这时候，杨燕忽然尖叫起来。

        “怎么啦？”站在她身边的二表姑关心地问。

        “蛇，蛇啊！”杨燕惊兮兮的。

        “啥子，蛇在哪里？你别吓我啊？”二表姐也吓着了，其他几个女生也同样花容失色，都放下镰刀，眼睛在稻子丛中张望，害怕蛇突然冒出来。

        “跑到安小美身边去了。”杨燕说完，挥动着镰刀，呼呼地用劲割谷了。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才猛然明白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这不是损我吗？

        安小美应该是意识她和我的调笑引起其他人的反感，脸红了一下，忙低下头，专心割谷。

        一会儿，我听到母亲问：“燕子，你家谷子还割不得吗？”

        “伯娘，我家也还要等几天，看到李敏她们来，我也就跟来了。”杨燕嘴上说着话，手里却是一点也没停歇，一把一把的谷捆从她手上不停放在谷桩上。

        母亲说：“哦，这样啊。到你们家可以割的时候，吱一声，到时让庚发去帮忙。他别的不行，蛮力还是有点的。”

        “嗯，好！”杨燕随口答应一声，似乎不太爱说话，还是埋头苦干。

        一下子加了这么多人，预计要晌午才能割完的，十点钟不到就完了，午饭吃的是稀饭，就着豆豉，感觉味道好极了。

        中午就在家休息了一会，下午开始收谷，天没黑，所有稻子全部进屋了。

        一个下午，所有的稻子已全部收到家里。

        晚饭，安小美争着去厨房帮忙，李敏也半羞半就，被安小美拉着去了，杨燕却也是一声不吭的跟了进去。

        一会儿，母亲就走了出来，笑着说：“几个女娃子，把我家厨房当成她们家的，我都成多余的了，幺姑妈，我们去屋里摆谈吧。”

        母亲和幺姑妈去厢房了。

        院子里只剩下二表姐和我，二表姐笑道：“庚发，不错呀，几个姑娘对你都有意思哟！”

        “表姐，没有的事。”我矢口否认。

        “别骗表姐了。”二表姐盯着我，“看看她们看你的眼神，表姐就知道了。”

        “表姐，今天天气很好啊，太阳好好大哟。”我不好回答，只好扯淡。

        “喜欢哪个，就大胆去说呀。”表姐却不扯淡，继续说，“如果不敢，告诉表姐，我帮你说。”

        “表姐！”表姐的声音不小，我有点害怕了，眼睛瞟了瞟厢房，生怕母亲听见。上次母亲可是专门警示了我的，母亲心目中的媳妇是她娘家的侄女小春香，为了这个，父母连我上学都牺牲了。虽然我不想娶小春香，但我现在还小，娶媳妇也还早，也不想这么早惹母亲不高兴。

        二表姐看出我的想法，突然悠悠一叹：“我是女的，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孩，你怕啥子？”

        “你？”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二表姐可不要也喜欢……

        但我马上知道自己想歪了，二表姐接着说：“我知道你有订亲了的，表姐也是。表姐是呆一天算一天的人，如果有机会……你个男孩子，更应该找自己喜欢的……”

        二表姐忽然住了嘴，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对表姐说：“重香，你过来一下。”

        一个人站着，我只好去厨房看看。

        安小美在炒菜，李敏和杨燕给她打下手。

        “你们辛苦了，要我做什么吗？”我笑着问。

        “烦！”杨燕突然冒出了一个字，搞得我莫名其妙。

        “滚出去，这里没你啥子事。”安小美接着说，看来我不受欢迎啊，还是乖乖去看自己的书混时间了。

        吃完饭，送人回家的任务还是落在我身上，二表姐就在我家对面，不用送。李敏家最远，那两个到家后，我们单独走在一起。

        我伸出手，想拉她的手，李敏缩回去了。

        我有点怅然，怎么现在这样生疏啦。

        “庚发哥，多谢你送我，只是，伯娘……”李敏用只有我能够觉察的感觉叹了口气，岔开话题，“杨燕姐今天有心事，心情不好，你别生她的气啊。”

        我心想，她心情不好，我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小敏连手都不让我牵了。

        我不作声，李敏似乎没觉察到我的想法，继续说：“她爷把她许配人家了，她不愿意，所以心情不好。”

        “什么？”虽然杨燕对我很不好，但我听到这个事，心里却怪怪的不是滋味，“你知道许配哪家吗？”

        “哪家人你应该知道，冷大勇，听你说和你是同学吧？”

        “什么？”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

        李敏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也奇怪自己那么激动，几乎是吼叫着：“许配谁都可以，唯独吴大勇，绝对不行！”

        一朵鲜花被野狼踩了，老子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