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全忠走后，父母又上山干活了，看他们绕过墙角，我赶紧跑到草堆那里喊：“杨燕，杨燕，他们都走了，你快出来吃饭吧！”

        喊了半天没人应答，我只好走近去，掀开谷草，只见杨燕脸色苍白，恹恹一息。

        “水，水……”杨燕有气无力地说。

        “好好，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我跑回屋里端了一碗水，杨燕张开嘴，我就灌了下去，一碗水喝完，杨燕脸色才恢复人色。敢情是昨晚跑得太急，又是黑不溜秋，滚了好多跟斗，手上、腿上青一条紫一条的，被挂了很多口子，有的部位凝着血渍，再加上又累又饿，刚才是虚脱了。

        “杨燕，你这是自讨苦吃！”我埋怨道，“不光你吃苦不说，你看你爷他们多着急，又不知要跑到哪儿去找你，找也是白找，还有我，要为你撒谎！我看你爹那样子，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你知道不？还有，我还以为……”

        我差点想说还以为你杨燕是为了我逃婚，那么就算我背过也值得，原来不是，是我多情了。想想有些失落，说出来也很无趣，便顿住嘴不说了。

        “庚发，对不起……”杨燕吃力地说，“先给我点吃的吧，我实在饿老火*1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我又说，心想也什么没对得起对不起的，反正杨燕如果真的是为了我，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这样也好，她喜欢上表哥，我也减轻了负担，“要不你还是起来，我扶你去家里吧，在家里桌子边‘四四六六’*2的坐起吃吧。”

        杨燕连连摇头，惊慌地说：“不行的，万一你爹妈突然回来撞上了，不是喊‘拐了’*3！”

        我犟不过她，只好回家把肉和菜盛做一碗端了过来，杨燕一见，马上两眼放光，伸手就抢过碗，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太急，差点都噎住了。

        我见状，感到又好笑又可怜，便说：“杨燕，你慢慢吃，吃完我再给你舀来，不要咔倒脖子了。哎，你真象几百年没得饭吃了。”

        杨燕顾不上回答，三筷两筷就把饭菜一古脑儿塞进嘴里，终于有了点精神，又说：“庚发，麻烦你再给我舀一碗来。”

        第二碗端到嘴边，杨燕才不那边急了，边吃边对我说：“庚发，你是不晓得，我爹妈她们早就预防我跑，把我锁在房中，一天才给我一顿饭吃，就是饿不死我，又不让我有力气跑。”

        杨燕扒了一口饭，对着虚空示威道：“你们再怎样关我饿我，我还不是跑出来了？”顿了顿，她说出一句不象出自她这个没文化的女子的话：“你们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这话是他教你的吧？”我酸酸地说，想到去年和杨燕在自家老榕树下幽会，而没隔多久，杨燕和表哥孔学礼才见一面，竟然就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还是很不是滋味。

        “是的。”杨燕骄傲地说，“他又帅气、又聪明、又温柔、又体贴！”

        她闭上眼睛，那痴痴的样子，我就知道她肯定开始想象对方的容貌，“他不光会长得好，还懂得很多很多，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眼睛要看宽些、看远些，不要只看到肖家寨、陈家堡、李家庄这些小地方，他教会我要有胆量，幸福不是爹妈给的，是自家争取的，如果和一个没感情的人过一辈子，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天啊，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农村姑娘说这些话，简直听不下去了，“杨燕，你羞不羞哟，这些话也是你说的吗？”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就算赞美也不要当着我我说啊，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不好？

        “有什么不可以呢？”杨燕确实没有体谅我的感受，浑然不觉我话语中的心酸，她把碗放下，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说，“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让我懂得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应该怎样做，总之——总之……如果我是七仙女，他就是董永，七仙子还下凡呢，就是因为她喜欢董永，董永值得她喜欢……”

        “好了好了。”我打断杨燕的话，我实在不想听下去了，太恶心，再听下去就要呕吐了。

        “他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忍不住愤愤地说，话虽如此，但在这个时刻，我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以后要成为有钱人，感情毕竟敌不过金钱，你看杨燕之前对我也是很钟情的，碰到孔学礼，不就把我忘到阴山背后了吗？

        杨燕一听，不干了，马上反驳道：“并不是他有钱，再说我也没看到他的钱。我是喜欢他人真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忍住心中的不快，“你要去找他吗？”

        “是嘞，他本来和我约好明天在……”杨燕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没有告发我，我相信你，我就直接给你说了吧，我们要在张家湾子岔路口那里会合，他带我走。”

        “明天什么时候？”

        “就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太晚了容易招人发现，太早路又不好走。”杨燕说，同时她的脸色也黯淡下来，“可是我这一身都划伤了，从新寨村去张家湾子还要翻一个岩丫口，前后几里路都没人烟，那里还丢过死娃儿，想想我还真有点害怕。”

        “是啊，怎么办呢？”我也为杨燕担忧起来，“这个先等等再说吧，我给你找点蒿枝草来给你擦。”

        一会儿，我便去附近摘了一些篙枝草的叶子，这是一种止血消炎的药，农村哪里划伤出血都用它，而且随处可见。

        我吐了点口水在掌心，把叶子在手里用力揉搓，搓细了，使口水和叶汁混合在一起，便让杨燕把手脚受伤的地方卷露出来，把篙枝草的汁和口水混在一起挤了出来，滴在伤口上，那水是辣乎乎的，杨燕立时痛呼起来。

        “没事没事，忍一下，我给你揉揉就好了。”我丢下篙草，忍不住伸出手去，没等杨燕同意，就在她的小腿上揉了起来，那腿光滑细腻，手一触摸上去，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传递到全身上来，那小东西也不用召唤就昂起头来。我心想，反正这腿，虽然早就知道不会属于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跑了，能占一时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吧。

        “啊！你轻点行不行？你一揉人家更痛了！”杨燕大叫起来。

        “杨燕，现在你晓得痛了哈，要不不跑了，还是在家安宜。”我带着嘲弄的口气劝她，心里想你腿痛，可我心更痛，眼看着这枝村花就要远走高飞了，以后自己也只能想想那晚在老榕树下的拥抱，和今天揉腿的感觉了。

        “再痛……”杨燕咬着牙关，“不要说痛，就是死都要去，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见杨燕这样不顾一切去跟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孔学礼真的有这么大魅力吗？一念及此，手上也没感觉了，那小东西也颓然低下了头，一时意味索然。

        “你还小，这你就不懂了。”杨燕也摇摇头，“总有一天，你会懂杨燕的心的。

        “我还小？我不懂？我和……”我不服气地说，差点想说我和付小美都差点发生那种关系了，如果你杨燕不信也可以试试。

        “你和谁？做什么了？”杨燕敏感地问道，她盯着我，见我的脸有些红，便咯咯笑了起来，“是和小敏吧。没想到，你真的长大了。其实我也喜欢……”

        杨燕说到这也顿住不说了，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有些恶毒地说：“你不会说你还喜欢我，只是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你不懂……”杨燕幽幽地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读书，和小敏……”

        “不是……是……”我语无伦次，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呢，我连忙岔开话题，言不由衷地说，“你明天就要和心上人会合了，祝你幸福！”

        一说到和心上人走，杨燕双眼放光，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庚发，我要你帮忙我，明天天不亮以前陪我走一趟，从我们这里去张家湾子的路不太好走，再说我确实也有点害怕。”

        想到走夜路，还要过丢死娃儿的地方，我不干了，坚决摇头，“你还是各人走算了。”

        “庚发，杨燕就求你这一回，我这一走，说不定几年才回来，说不定就不回来了，你就当送送杨燕吧，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的。”杨燕不住地摇着我的手。

        我心软了下来，苦恼道：“可是，我半夜起来，我爹妈如果发现了怎么办呢？”

        “那么，我们早点走吧，晚上等你爹妈一睡着，你就起来和我走，从这里到张家湾子，我估计就十里路，你回来他们还没起床呢？”杨燕说。

        这倒也是啊，就是稍稍辛苦点，和杨燕一辈子相比，送她一趟也是应该的。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双眼圆睁道：“杨燕，你也太自私了吧，去的时候叫我陪你，那我回来的时候哪个陪我呢？”

        杨燕低着作声，忽然抬头“噗嗤”笑道：“是啊，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庚发，你知书识字，你又聪明，那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略略想了一下，说：“只有一个办法，再找个人陪！”

        “你说的也是哈。”杨燕嘻嘻笑道，“那你就叫上小敏吧。”

        “你放心李敏？”我问道，“就不怕她说出去？”

        “小敏心好，她和我玩得也好，和我你的关系更好，肯定不会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的！”杨燕很有信心地说。

        我点点头，以李敏这种善良的姑娘，的确不会害人。

        “她会答应吗？”杨燕又有些迟疑了，“小敏胆子小，就算她想帮我，可是要背着她爹妈跑出来，她可能不敢。”

        “会，肯定会！”我毫不迟疑。

        “哟，有这么大的把握！”杨燕上下打量着我，“庚发，看不出来耶，原来你是真的和她‘那个’了吧？”

        “你！？”我生气了，“什么‘那个’这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帮你，你还这样说小敏，我不管你了！”

        “好好，杨燕说错了，庚发你就原谅杨燕这一回吧。”杨燕赶紧道谦。

        “这还差不多。好了，饭也吃了，继续躲猫猫，晚上跑路吧。”我笑着说，想起那次和她躲猫猫的事情，这心里，挺堵的，不是个滋味。

        注1：老火，方言，就是惨了，过份了。

        注2：‘四四六六’，方言，就是正正规规、舒舒服服

        注3：‘拐了’，方言，坏了、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