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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愁损翠黛双峨 (2)
小说名称:《落花人独立》 作者:东轩墨舞 字数:3529 更新时间:2019-12-16 16:59:14
     “……这座阁楼是母亲的新房,盖九霄一走,她孤苦伶仃的守着空闺一住十年。阿公怕母亲触景伤情曾命她搬到前院一同居住,可母亲不肯。她说,即使没有他的人,看着他碰过的东西住过的房子也是好的!……”盖楚鸿一指阁楼的栏杆:“呶,因为长年累月的手扶栏杆伫立怅望,母亲手摸处的栏杆都已磨得退色了。――多少次母亲苦苦的等候,最终化成音空信杳;数不清的泪滴是流不尽的爱恋,却都换作了毫无希望。……唉!眼睁睁看着母亲渐渐消瘦,渐渐羸弱,寥姑娘,你可知道我当时作为人子痛苦的心情吗?你,你——能明白吗?”盖楚鸿满目期待的望着寥风竹。

        这凄凉的爱令寥风竹举目投向栏杆,又回首看看满柜的书信,忍不住咳了起来。

        盖楚鸿忙扶她坐下,寥风竹的肠胃都揪在一起,心里开了锅似的说道:“倚楼伫立望尽天涯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这些都说明你母亲是深深爱着大哥的呀!”

        盖楚鸿闷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恨他!”咬了咬下唇,“永远。”他又狠狠加了一句。

        “……母亲自幼才貌双全,本是书厢门第的大家千金,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也许是前生积了冤孽吧,竟瞎眼爱上了那个无情无义的负心贼!愁损翠黛双峨,,可怜的母亲!……”盖楚鸿发作了一阵心里好过点了,遂拭泪不语。

        寥风竹此刻已完完全全的明白了:明白了为何年纪尚幼的他仿佛历尽沧桑;明白了为何他总是郁郁不乐难以开怀;——更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切齿的恨怨大哥,寥风竹真是五内俱沸不胜凄惶。

        前院忽然传来雁儿的哭闹声,盖楚鸿赶忙奔下阁楼。望着盖楚鸿瘦削的背影,寥风竹痴住了。

        等两人先后回到寥风竹的房中,张嫂正在喂雁儿吃奶。这间屋本是盖楚鸿居住的,自从寥风竹来了,他就搬到了隔壁。两人眼见着雁儿吃饱了,手舞足蹈的玩闹起来,正在此时,却有一人急急跑来,撞开屋门喊道:“少堡主,大事不好了,流水沟的人们因分地打起来了!”

        盖楚鸿对寥风竹道了句:“我去了,烦寥姑娘照看我弟弟。”说完匆匆的随那人去了。

        张嫂仍自顾自美美的搂抱着雁儿,翻来覆去的瞧不够。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要在平日,你大哥会带你一起去,那是人吵人闹的,岂不吓坏了你?现在有了这个好姑娘,雁儿就不用跟着去受罪喽!”转头又对寥风竹道:“好姑娘,你不知道的,以前少堡主出去办事总会带了二少爷去,你想,这么大点的孩子怎能跟着乱跑?说也不中用,劝也不中用,少堡主一门心思的就是不放心!”跟着点了点头,张嫂又道:“少堡主看的出你是位好姑娘,把孩子交托你也信得过,从此,我们的二少爷有福喽!”

        寥风竹听呆了,她定睛瞧着雁儿,想起无情山上自己可怜的女儿,眼里酸酸的无声无息的爬上泪来。想着:“霜儿命薄,年仅岁余便离了亲娘,但还有秋韵照顾。——雁儿的命竟薄过霜儿!”又想到了盖楚鸿,暗自长叹:这两个没娘的孩儿真让人揪心哪!……

        直到晚间,盖楚鸿才回来,小小的身躯已是疲惫不堪,还是强挣扎着过来寥风竹这边。寥风竹一面给他倒茶一面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去了这么久?瞧你累的,快喝口茶润润喉吧。”

        盖楚鸿朝她一笑,算是谢过,道:“我是想喝口酒的。柜里有一坛本地好酒,”说着起身取出,又拿过了杯子倒酒,问道:“你喝么?”

        寥风竹摇摇头,盖楚鸿将酒一饮而尽,赞道:“真是好酒!”随即又道:“沧州例来是罪民发配之地,这些人往往武艺颇高酒量甚豪。可这穷乡僻壤的哪里会有好酒,后来不知是哪个酒客实在熬忍不住便自行酿造。——再想不到竟酿出了古井贡如此的美酒。”他又连饮了几杯,饮酒之时满溢出一股豪气。

        寥风竹可不关心什么美酒不美酒的,追问流水沟发生了什么事。盖楚鸿答道:“那里的乡民分田地,分来分去总不均匀,所以就打起来了。”

        寥风竹奇道:“你去了他们就不打了么?”

        盖楚鸿道:“哪儿呀,一样打。只不过等我把地分匀了,他们也就罢手了。”

        “啊!他们分不均匀,你怎么就能分均匀?”

        盖楚鸿伸手画了棱角四凸的图,又随手切成较规范的长方形道:“地原是这样的,所以人们分不均,但将它们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分不就成了?”

        寥风竹由衷钦佩,赞道:“鸿儿,你真聪明!”

        盖楚鸿黯然答道:“母亲教过我的。”一提及他的母亲,盖楚鸿便不那么开心了。

        窗外浮云缭绕,浑圆如玉淡黄如绒的月儿穿云步雾的飘飘升起,映得蔚蓝的夜空深邃如海。寥风竹有意岔开话题,道:“今晚的月色很好,出去走走吧!”见盖楚鸿欣然点头,寥风竹心头一松,开门来在院中。

        两人缓缓前行,谁也没有言语。经过盖九霄的房间时,从映在窗子上的身影可以看出他又在打坐练功。寥风竹想起冷啸天亦是每日苦苦的练功,不觉无声慨叹,——真不明白武功对男人真的如此重要?转过一个弯,绕过曲廊,便是后院梅林。

        明月下的梅花像笼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愈发显出傲骨清高,柔情缠绵,几乎令人错疑是月下酣睡的正做幽梦的仙女。盖楚鸿忽道:“该在梅林旁再建一座小园,园中设亭。每每夜间你爱出来散心,就这么露地里站着,久了会添病。”

        他抬头望向明月,道:“说来也巧,昨晚瞧了首词,与今天的月色倒极力符合。”接着,盖楚鸿信口念道:

        “长安月,离离出海峤。遥见层城隐半轮,渐看阿阁衔初照。潋滟黄金波,团栾白玉盘。青天流影披红蕊,白露含辉泛紫兰。紫兰红蕊西风起,九衢夹道秋如水。锦幌高褰香雾浓,琐闱斜映轻霞举。雾沉霞落天宇井,石户千门月明里。月明皎皎陌东西,柏寝岧峣望不迷。侯家台榭光生满,戚里笙歌乍低。濯濯芙蓉生玉沼,娟娟杨柳覆金堤。凤凰楼上吹箫女,蟋蟀堂前织绵妻。别有深宫闭深院,年年岁岁愁相见。金屋萤流长信阶,绮栊燕入昭阳殿。赵女通宵侍御床,班姬此夕悲团扇。秋来明月照金微,榆黄沙白路逶迤。征夫塞上行怜影,少妇窗前想画眉。上林鸿雁书中恨,北地关山笛里悲。书中笛里空相忆,几见盈亏泪沾臆。红闺貌减落春华,玉门肠断逢秋色。春华秋色递如流,东家怨女上妆楼。流苏帐卷初安镱,翡翠帘开自上钧。河边织女期七夕,天上嫦娥奈九秋。七夕风涛还可渡,九秋霜露迥生愁。九秋七夕须臾易,盛年一去真堪惜。可怜扬彩入罗帏,可怜流素凝瑶席。未作当垆卖酒人,难邀入座援琴客。客心对此叹嗟跎,乌鹊南飞可奈何!汇头商妇移船待,湖上佳人挟瑟歌。此时凭阑垂玉箸,此时灭烛敛青蛾。玉箸青蛾苦缄怒,缄怒含情不能吐。丽色春妍桃李蹊,迟辉晚媚菖蒲浦。与君相思在二八,与君相期在三五。空持夜被贴鸳鸯,空持暖玉擎鹦鹉。青衫泣掩琵琶弦,银屏忍对箜篌语。箜篌再弹月已微,穿郭入闼霭斜辉。归心日远大刀折,极目天涯破镜飞。”

        “这篇《明月篇》是咏天妇情的,其情境典雅,诗格秀朗,”寥风竹听罢说道:“只是你小小年纪,大哥又是一介武夫,从何处学来的?”说一出口,寥风竹当即后悔,果然不出所料,盖楚鸿答道:“是我母亲常念诵的。很小的时母亲就教导我读书识字,她平时爱的词句我都记着呢。”

        说至此,盖楚鸿沉吟着举目望了望天边的明月,又看了看寥风竹,道:“唉,可怜的母亲嫁到盖家之后,欢喜的日子只有一年。”

        “哦?!怎么,兰英姐还曾欢喜过么?”

        看出了廖风竹的满目惊奇与询问,盖楚鸿道:“前年,盖九霄回来了,失魂落魄的。送书信的人告诉我们,他爱上了绰号‘冰天雪莲’的女子,号称‘江湖第一美女’。……”寥风竹闻听颜容急变,身子激凌凌打个冷战,强行抑制住心头“突突”的剧跳。

        盖楚鸿沉浸在往事之中,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异状,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对于他而言一直以来只有武功最重要,其余像亲情、妻儿、家业全不值得索绕心头。而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爱上那个女人了。——人家却不爱他,人家远走了,他很痛苦,——真是报应!”盖楚鸿转而愤恨的凝声道:“他令母亲伤心,自己也不免落一个伤心的下场!——惟其如此,他才失魂落魄的嗒丧归来。……母亲爱他爱得真是深哪,不仅没有半点怪责恨怨,还用尽一切一切的温存体贴来照顾他。尽管,尽管母亲明白盖九霄的心中全是冰天雪莲的影子。……”

        寥风竹想着盖楚鸿的温存,很容易的可以想像出楚兰英的顺从贤惠,心道:“大哥娶了这样好的妻子却不懂得珍惜,难怪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她一出神,漏听了几句,忙收摄心魂专心的听下去。

        “……那一年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若不是冰天雪莲的影子,母亲还能更多些幸福!”说着,盖楚鸿下意识的一挥手,恰巧飙风骤起,远外撂的空花盆“哗啦哗啦”的碎掉了。“我恨盖九霄,也恨冰天雪莲。——等日后我盖楚鸿长大成人,定要一一的找他们报仇!”

        一句“不关冰天雪莲的事”在寥风竹的口边转了几转,到底没敢说出来。寥风竹圆睁的杏目里一汪的无辜,却张了张嘴没有声息。

        “……我一直不肯和他说话,更不肯喊他爹,这令母亲很难过。母亲劝过我很多次可我就是不听!弟弟出生那天,”盖楚鸿眼波闪烁了几下,流溢出了心悸和伤感,“弟弟出生那天,母亲似乎预感到有事要发生,便悄悄的又劝我与他和好,我是宁死不从。”盖楚鸿的两眼润湿了,回忆起母亲当晚失望的样子,真如钢刀剜骨万箭穿心,痛苦之情无言而喻。

        寥风竹忍不住扶住盖楚鸿,取出丝帕为他拭拭泪,柔声劝道:“快别提那些伤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