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石榴半涂红布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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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落花人独立》
作者:东轩墨舞
字数:3706
更新时间:2019-12-16 16:59:15
盖楚鸿心念一动,廖姑娘和秋心一见投缘,刚才似乎见她不开心,莫非正是因此?盖楚鸿看着眼前姿容楚楚的秋心,忽的想起了她的身世:
雪儿六岁生日那年,盖九霄特地从吴桥县请来一帮杂耍庆贺。喷火、舞狮、皮影戏、上刀山、杂耍相声、气断钢丝、空中飞人等等的玩艺儿真是精彩绝伦异彩纷呈。
合堡的人瞧得津津有味嗔目结舌,雁儿和雪儿更是叽叽喳喳赞个不停,噼呖啪啦拍个不停,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最后,一个鼠目獐眼形容萎缩的汉子,说是耍一耍大卸活人让大家开开眼。人们立时好奇的瞪起双睛。且看汉子牵出满头乱发瘦小肮脏的一个小女孩,衣服多处破烂不堪,露出了净是黑泥的肌肤。汉子先是抓过她的一条胳膊,只听“喀巴喀巴”的响声,汉子已把小女孩胳膊上的各个关节一一的折的脱臼,女孩疼的眼泪打转儿不住的扭曲身子就是不敢哭出声来。接着,汉子又去抓女孩的另一条胳膊,女孩害怕的将胳膊往后藏,汉子一瞪眼,女孩终于忍不住的大哭。
汉子强横的夺过女孩的胳膊:“喀巴喀巴”的又生生折起来。众人都惊呆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做的顺手熟练看得出绝非一次!雪儿当场吓的哭喊“爹爹爹爹!”一头扎进盖九霄的怀里。
盖楚鸿记得当时自己愤怒的肺都要炸了,而狂扑上去怒声制止的是廖风竹。但见廖风竹又急又疼又悲又恨,真真纤眉倒竖丹唇紧咬行止大变,像一头凛凛不容侵犯的母鹰一般护住女孩。
盖楚鸿冲上来一脚踹飞了汉子,吆喝着吩咐众人将他绑了等候处置。廖风竹蹲身轻轻的为女孩一一安臼,一面随口问她的身世来历。
女孩口齿极为清楚,她说她是很远的大山里的孩子,爹娘以打猎为生,他们两个人每天吃鱼肉但是从不给她,而且打小就不让她吃饱还要干好多好多的活儿。
廖风竹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父母?
女孩接着说只有当一位阿姨来看她的时候,爹娘才会让自己吃几天的饱饭,而那位阿姨也会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女孩说着,仿佛回味似的舔舔干裂的嘴唇,又道“可惜她只三个月方来一次,每次我都哭着对她说‘阿姨,你下次早点儿来,要不,就带我一起走!’阿姨像是有难言之隐,总是难过的摇头。”
廖风竹听的心酸,不住的抚摸这孩子。
“后来,家里来了狼群,爹娘被生吞活嚼了,我一直是睡柴草垛的,当时拨了一个洞钻进去才得了活命。”
廖风竹心道:“这才叫做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凡事不可太过!”——却没有打断女孩。
女孩说后来我只好四处乞讨,半年前被中年汉子收留了,开始他待自己很好的,几日过后就硬拉着到处“大卸活人”。
廖风竹唏嘘道:“真是可怜!”问她多大了,女孩脆声回答:“六岁,八月初一的生日!”廖风竹“哦”了一声,“六岁,那是和雪儿同年,八月初一?八月初一!”廖风竹猛然间想起什么,一把搂过女孩,放声哭道:“我苦命的孩子,也是八月初一的生日!什么时候娘才能见到啊?!——”
一旁静听的盖楚鸿愣住了,疑惑的瞅着廖风竹。她再没有说什么,只亲自为女孩洗了澡换了衣裳取名“秋心”,自此衣食住行日夜的照顾比雪儿尚且周到。
秋心至今仍住在廖风竹房间里的暖阁内,盖楚鸿不明白她对秋心为何如此疼爱,但离不开她是一定的。再看朴素清秀的秋心已找不出半点儿的乞儿模样,往事一闪而逝,盖楚鸿对于秋心的话很是感动,——风竹没有白白的疼她。
秋心见盖楚鸿不置可否的怔怔出神,心里惴惴不安,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时又想不起,只唤叫道:“大少爷!”
盖楚鸿回过神来,沉吟道:“他已经吩咐了,怕不好办。”秋心急道:“您是少堡主,堡中上上下下的事务一向由您打理,”秋心蓦的跪下,“秋心求求大少爷了,夫人宜受凉夜难寝,秋心真真的放心不下!大少爷,求您!”
跟随夫人多年,秋心深深了解盖楚鸿:不管什么事只需搬出夫人,他是再无不允。果然,“秋心你起来,——嗯,你只管跟去吧。”盖楚鸿说完转身走了。
夜色已深,盖楚鸿的房中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却半点儿睡意全无。廖风竹峨眉轻锁淡愁笼唇的影子一直在他的心底晃漾。他知道她有满腹心事,却从来不问,而她也不说。看得出那心事是多年来未愈的伤疤,最好不要触及,否则旧疤未平又添新伤,是足足痛杀人的。惟有小心的巧言劝慰,盖楚鸿觉得,这方为上策。
听着窗外的早蝉声声,细风嘘嘘,忽觉一阵烦心,盖楚鸿晃火折点亮了床头的蜡烛。
烛光中纤秀的人影在外闪过,盖楚鸿心口一痛——她又难于安眠了——盖楚鸿叹息着披了件衣服,推门出来。院中凉夜如水月明星稀,沉寂中风吹的树叶籁籁作响。他沿着曲廊踱行,来在曲廊尽头,秋心湖尽现眼底。清冷的月光下湖波微漾,绿水粼粼,郁郁青葱的荷叶不时翻叠摇摆。廖风竹已雕塑般的困坐望霜亭。盖楚鸿站住了,凝视着廖风竹的背影心道:“她常常痴坐到天明,难道只因为失眠?而且,她的满腹心事到底是什么?”盖楚鸿觉得有时候她的所作所为令人不解,比如收留秋心时的大哭,还有,当夜的忽然失踪。
盖楚鸿陷入回忆中:当时,她将秋心带回房中,而次日清晨自己去找她的时候,只剩了秋心一人。自己找遍了紫檀堡内外,踪迹皆无。雁儿和雪儿吓的登时哭了,喊叫着要妈妈。一直等了六七日,人们都说她不会回来了,只有自己坚信她会回来。果然,她回来了。盖楚鸿想,虽然她的心事现在并不向我倾诉,但自己坚信终究有一天,她会告诉自己的!
一边想着,盖楚鸿一边来到亭中,坐在廖风竹的旁边,叫了声:“廖姑娘!”廖风竹低应一声,看了看盖楚鸿又将头转过去。凉风掠过,掠起湖面上一圈一圈的旋纹向远处漾去,转瞬间散向四面八方。
忽然清脆的声音娇笑道:“妈妈!大哥哥!雪儿一猜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妈妈,不是雪儿说您,一向您的身体不好还要来此风凉处,——这可苦了大哥哥,整日担心不够,还得陪你一起吹冷风。”说着,她从盖楚鸿的身边挤过,坐到母亲身旁。
廖风竹的唇角浮出一个浅笑,抬手把弄女儿细长柔滑的发辫,问道:“你独自跑了来,你爹爹呢?”
“练功去了。”
廖风竹一听奇道:“他居然舍得离了你去练功?”
盖飞雪作了个大鬼脸,道:“平日里绝对是舍不得的,可是正义大会临近了,爹爹说要去露个大脸,所以临阵磨枪去喽!”
“那你二哥哥呢,他从不肯与你分开的。”
“他和九道人都被爹爹硬拖着练功去啦,他才没有大哥哥那么大的胆子敢顶撞爹爹呢!——其实呀,练也没用,雪儿虽不懂,也知道二哥哥的武功和大哥哥差得很远呢!正义大会上只需大哥哥小指一动定能横扫千军,打的那些人狼狈逃窜兔狗猫爬!”盖飞雪连说带比划,小嘴织花一般的上下碰个不停,神采飞扬的小脸上兴奋四溢。欢笑声“扑喇喇”的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廖风竹听她说的不伦不类,不由掩口笑了,“傻丫头,这么大了还嬉皮笑脸得像个孩子,一点儿都不稳重,还不学学人家秋心。秋心虽然比你小,人却稳重得多呢!——自小,你爹爹和楚雁恨不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算得上踪迹相连形影追随,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
盖飞雪闻听忙一连声的说道:“我很好的,我很好的!雪儿是天底下最最乖巧最最可爱最最纯真善良最最最好的好女孩!”廖风竹嗔道:“哪有自己夸自己的,这要别人夸才行的!”盖飞雪道:“可惜别人不夸,所以只好自己夸喽!”说罢,母女两人都笑倒了。
盖飞雪又道:“其实我们家分两派,爹爹和二哥哥固然围着我转,大哥哥只围着妈妈您转呢!”
盖楚鸿感到一阵轻松,道:“雪儿就是讨人喜欢的好姑娘,相比之下秋心的稳重反而逊色,——我总感觉秋心成熟的太早。”廖风竹点头道:“或许是个人的经历不同。”
过了一晌,盖飞雪忽问:“大哥哥,你去过历城大明湖,那里的湖水比咱家的如何?”盖楚鸿道:“没法子比。但但大明湖里的十顷荷花就迷煞人!——偏偏我去时乃是寒冬,千荷枯萎凄凉之至,颇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
廖风竹接口道:“李义山的词句总有一种挥不去的沉郁。”她看着湖中的几大丛青荷又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古来圣贤多是敬慕菊花气节而胜过荷花纯洁的。这如同心儿和雪儿,”廖风竹一指盖飞雪,“所以,你还是要稳重一些。”
盖楚鸿朝廖风竹一笑,“也不尽然。比如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却是赞叹荷花胜于其它花木的;再比如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一句更妙,连蜻蜓都爱恋荷花而早早的就占定了新荷嫩尖,诗人对莲花的喜爱岂不一下子展露无疑?唐中宗时,丞相郭震咏《莲花》:‘脸腻香熏似有情,世间何物比轻盈。湘妃雨后来池看,碧玉盘中弄水晶。’隋代杜公瞻更加别出心裁的咏同心芙蓉:‘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律,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盖楚鸿说到“两心同”时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的瞧了一眼廖风竹,见她正凝神细听遂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继续说道:“郭公把莲花的柔嫩娇媚比作歌女的脸,而常常有人用芙蓉比喻女子的美貌,元稹《刘阮妻》中就有‘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的诗句,你们想,这些人如果不爱莲花,怎会用它比喻世间灵气所衷的女子?又怎会苦寻出如此美的词句来形容莲花呢?——更有濂溪先生的名篇‘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几句话道尽了莲花高洁清廉不为世俗所污的妙处,称得上乃是古往今来赞颂莲花的典范。濂溪先生又道‘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将莲比作君子、将菊比作隐士,虽都有不慕名利洁身自好的节操,然而,一是自洁自好、一是被时局逼迫,所以仍要算得莲花是高出一筹的。”